老家的集市从我记事起就有,就设在庄市镇的河边。镇离老鹰湾叶家村三里路。村里每天有人去镇上,挑去田里“出产”,捎回日用品。村里孤寡老人,族人会帮着捎东西。阿娘种菜是行家,吃不了的拿去卖。每次去,她提只装得满满的竹篮,回来会带冻米糖给我吃。家里并不缺钱,她也许是怕糟蹋东西,总是去赶集。
她带我去过一次,只记得我走不动了哭,后来再不敢吵着要去。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曾几次去乡下住,对集市的记忆多半是那时留下的。每天天刚亮,四乡农人就赶去了。卖的大多是菜蔬,有少量鸡、鸭、蛋,有时有鱼虾,偶尔有土布,都是自己的“出产”。庄市有糟坊、布店、米店、打铁铺、南货店,印象最深的是长面作坊。“庄市长面”名扬四海,大多是前店后作坊,细长的面晾在太阳底下,街上一片清香。还有草帽工场,草帽都是出口的,很漂亮。我很想要一顶,但出口的东西不能卖。阿明曾想去偷一顶,当然没敢去。没得到草帽,成了永远的遗憾。后来,我买过很多草帽,但记忆中的金丝草帽再也找不到。
那时阿娘已老了,她不再去赶集。那几年种出的东西不够吃,当然也没法去卖。有次,阿香姐挑了担芋艿叶去卖,我跟着去了。芋艿叶是喂猪的,现在却成了好东西,被人一抢而光。阿香姐担子里还剩垫着的两张大芋艿叶,她说,这两张送给你阿娘吃。芋艿叶很涩,又苦,我怪阿香姐不送芋艿,送这种东西!阿娘说,野菜都挑光了,大家都没东西吃。两张芋艿叶,荒年可救一条命,是阿香嘴边省下的,要记得这份人情!
庄市集市沿河而设。摆摊的都是乡邻,卖的是自家东西,故不大计较,买卖都心平气和,还常以物易物。如忘了带钱,说一句“下次带来”就完事。有次,大市堰村的一个老人挑来柿子,集散了却一只没卖掉,管教堂的汪姨为他代管。她的3个孩子都想吃,汪姨不许。我走过那里,她说:“做做好事,你买几只吧!1分钱1只。”后来,镇上人知道此事都来买,柿子卖完了,一共收了3角4分钱。她要儿子给老人送去。儿子没吃到柿子,倒要来回走6里路去送钱,嘟着嘴不肯去。汪姨说,老人是孤老,我们帮他一把,老天在看着呢。儿子跳起来走了。
这样的故事几乎天天发生。集市上从不听见吵骂声;集散了,地上不见垃圾;摆摊的人,衣服也有很旧的,但都干干净净。门面房,家家敞开大门,放着长凳,路人可随便坐。茶桶上放着碗,任何人可舀水喝。有时东西没卖完,可寄在镇上人家,一声“大魁娘,东西摆东勒!(东西放这里了)”大魁娘在里屋应道:“呒告,摆的好勒。(放着好了)”既不称也不看。小孩子吃只梨,抓把毛豆荚干,没人会责怪。这样温馨的集市,后来再没见到过。
庄市镇不大,人口只2万多,却出了叶澄衷、包兆龙、陈兰荪、叶德金、董杏生、邵逸夫、包玉刚等商界巨子;还有医学博士叶善定,电影先驱邵醉翁等。解放后,还出了6位院士,被称为院士之乡。一个小镇成为宁波帮的发源地,能出如此多的人才、大家,当然有很多原因,我想,也许与庄市的集市也有关系吧!集市上天天流淌着温厚、善良、平和的气息,庄市人浸润其中,心里葱茏一片。这样的人,“吃勒奉化芋艿头,去闯三江六码头”,底气十足,怎会不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