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过《实用的“曷”》(刊今年4月22日本报),意犹未尽,再谈谈“高贵”的畐字。
畐(古同畗), 甲金文中有很多款(图一),畐是陶土与青铜等容器的泛称。我认为主要是作礼器用的。
与畐相配的字中,“福”可谓“名气”最大。祈福活动是人类诞生后就有的原始宗教活动,人类要生存繁衍,就要“与天斗与地斗”与各种野兽斗,解决自身吃、穿、住、行、用等等问题。由于自然界的不可测,世事的无常,原始人类就认为一切由神灵主宰,必须祈求神灵护佑,达到避凶、消灾、驱邪,期盼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甲文福就是一幅祈福图(图二),主要由祭台、双手、畐三款组成,“示”即石块石条搭成的祭台,下为一柱或三柱支石,上为石板的台面,有的台面上再添一短横,即供品。甲文中有双手捧着盛满供品的畐(图二·中),为何会看出这儿的畐是“满”的,除了畐上有一短横示意,畐的周遭有小点便见端倪,这可是溢出的米粒等,所以“以器盛满”的畐,本义又是《尔雅》的“盈也”,《说文》的“满也”。
分析“福”时,我注意到为什么同样表示盛器的畐与曷,福中无一例用曷,显然殷商时期一些陶铜盛器在使用上分工是不同的。《淮南子·说山训》有:“鼎错日用而不足贵,周鼎不爨而不可贱。”小小的鼎锅因每天使用而不被人珍贵,周王室内的大鼎从来不用来煮饭做菜却被人重视,看成是传国宝鼎。事物本来就存在着不派“小用场”而被派“大用场”的情况。想必畐与曷也是这样,畐是作为礼器即祭器要双手虔诚地捧上供台,显得珍贵;而“实用的曷”作为养器(主要供人饮食的日用器)是乎很“平常”。所以畐与曷之比,要精致些,是派“大用场”的;而曷的“实用”就属于派“小用场”的。
富,从宀从畐,宀为房屋外轮廓之状形,在屋里的坛坛罐罐不少是有“档次”、派“大用场”,且“盛物满满”的畐,那时代无疑是富家的象征。有畐的“富”组出了富有、富足、富饶、富庶、富裕、富强、富豪、财富等等富的用词。引申出有充裕充足意的富余、富态、富丽堂皇等等用词。
逼(古同偪,逼本字作畐。偪逼行而畐废矣),从辶(辵)从畐,与从辶(辵)从曷的遏不同的是,硕大粗犷的曷在战时可遏阻对方,精巧的畐则往往需要逼近谛视欣赏,而装满东西的畐亦需走近察看。足畐配的“踾”同样有近的字义,组词“踾踧”即聚合与迫蹙貌。
在梳理与畐搭档的字时,其中“葍”字组合很伤脑筋,我自然不能同意早已公认的仅是形声字的论断。揆情度理,“葍”有必要和“葛”一起解读。拙文《实用的“曷”》已谈及几乎所有与曷组合的字,曷亦表形义,并非长久以来学界界定的曷仅为声符。
葍,田野间常见的一种蔓草,茎细弱,长数尺,匍匐或攀援,花叶似蕹菜; 葛,豆科草质藤本植物,茎壮实,长数丈,缠绕他物上,花紫红色。两植物用字的“艹”下为何不放其他字,古人要分别匹配畐与曷这两种盛器?盛器与草字头间有什么“潜规则”?两字是否真是纯形声字呢?很长时间里我考索稔究,无解。
一次在博物馆参观古陶器,偶然发现,“畐”之腹体纹饰多如纤细婉约的“葍草”;“曷”之腹体纹饰粗犷豪放似“葛藤”。植物的葍、葛与容器的畐、曷,内在的契合挽连仿佛正是基于这如此简妙、微妙、绝妙和美妙的唱和上。
当晚,我做了个神奇的梦——
恍惚迷离间看到从鸿蒙时代款款而来的各式“实用的曷”与“高贵的畐”,满载的都是我们祖先创造的实用而又高贵的中华汉字,七彩纷呈,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