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在登窑上守了一天一夜　

　　大凡袁朴生研制新壶，一旦投入，便昼夜不分、寝食俱忘。纵然电闪雷鸣，照样充耳不闻。天大亮时，鲤江高寿推门而入，连叫了三声师傅，袁朴生如大梦初觉，但手里的活儿并未停止。鲤江高寿一见此状，赶紧回头，转身便将工棚大门关紧，自己立在门外，俨然站岗兵士。一会儿衫门昂立和小野次郎前后赶到，却被鲤江高寿挡在门外。衫门昂立问何故守门？鲤江高寿说，师傅在发力制作急须，其状态如入无人之境。我等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为好。小野次郎龇牙一笑，正好我今天要去相亲，本来还要跟师傅请假呢！

　　衫门昂立紧跟着说，本来我就想和惠子去长崎玩两天的，师傅做急须，哪能一两天就成呢？让他安安静静地做吧。此刻师傅需要我们给他的，不就是安静吗？鲤江高寿瞪了他们一眼，说，师傅今天在做的急须，我感觉气场很大。肯定跟以前的不一样啊！说不定一件伟大的作品就要诞生了。这样的时刻，我们怎么可以离开呢？小野次郎反驳道：连门也不让我们进，总不至于让我们都在这里站岗吧。鲤江高寿说，那不是师傅的意思，是我不忍心打搅他……

　　正说着，古子樱打着哈欠走过来了。一听到袁师傅正在制作一把新的急须。他睡意惺忪的眼睛突然光亮一闪，说，你们别有声音，让我进去看看。古子樱蹑手蹑脚地从门缝里闪了进去。大约半支香工夫，他满脸涨得通红地出来了。你们，统统地回去吧，今天放你们假，不，明天也放假。什么时候开工，我会让人通知你们。古子樱按捺不住兴奋地说。衫门昂立嗨了一声，转身就走，小野次郎得意地吹了一声口哨，说，真是天下掉下来的甜饼啊！

　　鲤江高寿却站着不动。说，三岛君，我不想离开，即便我不能进去看师傅制作急须，我也愿意站在这里守着，不让任何闲杂人干扰师傅！古子樱赞许地看着他说，非常好！你知道，袁师傅在制作一把什么样的急须吗？鲤江高寿迟疑了一下说，这个我还不能确定。但是我今天一进工场，见到师傅干活时的状态，跟平时完全不一样。而且，他的手法很特别，虽然还没有完全成型，但我猜，他很有可能正在制作一件伟大的作品。

　　古子樱激动地说，是的！是的！他在制作一件传世的作品，我已经看出来了！鲤江君，你应该进去，呆在他身旁，一句话也不要说，不要发出任何响动，但要把他制作的步骤记下来，全部记在心里。

　　袁朴生在登窑上守了一天一夜。

　　梅樱壶进窑的时候，三岛家族的所有人都来了。老三岛对着壶端详了半天，突然问袁朴生，为什么梅桩那么雄壮敦厚，而樱花却那么纤小？袁朴生答道，那梅桩有几千岁的年纪了，而樱花还才几百岁。老三岛想了想说，袁桑是用此来作什么比喻吧？袁朴生说，梅与樱，皆吉祥之树，比喻永世太平祥瑞。老三岛听罢，连连点头，便率先在窑头跪下。接着，其他人也跟着齐刷刷地跪下了。袁朴生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跪，但两个膝盖不听使唤，俗话说，上跪天地、下跪父母，跟着一群日本人下跪，心里有些怪怪的。不过，这样的一把壶居然让三岛全家下跪，袁朴生还真有些不忍。他并不知道这把壶的诞生，对三岛家族意味着什么。它只是了却自己一个心愿而已。但这确实是他非常满意的一把壶，制作时如有神助，壶做完，人仿佛被挖空，连走路都飘飘荡荡的。当窑火刚点燃的时候，古子樱就迫不及待地离开了。他没有说要去哪里，美智子可能是知道的。她低声对袁朴生说，他恨不得马上把天皇陛下都请来呢！

　　有关梅樱急须的消息，就像樱花的飞絮一样到处流传。三岛家的登窑里，正在烧制一把清国大师傅制作的急须，据说它有着非常独特的品貌，甚至洋溢着一股仙气；更有人说，那是一件可以晋献给天皇陛下的贡品。等等。

　　爱看热闹的人们三三两两地来到三岛家的登窑上，他们看到那个面色疲惫但目光炯炯的清国师傅，平静地端坐在窑口。他并不理会那些来看热闹的人，时不时站起来跟烧窑的工人交谈几句，或者到观火口察看火势。人们踮起足尖，从那个小小的观火口里看去，哇，一个火球般的精灵一样的物件，仿佛在熊熊的窑火中舞蹈。再细细一看，舞蹈的可能是自己的眼睛吧，那个物件已经通体透明，正发出沉静而炽烈的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