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维诺在那本《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中专门列了一章,探讨的主题就是“繁复”。在卡尔维诺看来,现代主义小说有一种创造一本百科全书的冲动——正如博尔赫斯所幻想的那样——它野心勃勃地想要复制世界上各种事体、人物和事务之间复杂的关系网。
然而,事实上,繁复绝不是现代主义的专利。在写作卷佚浩繁的庞大史诗《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的同时,印度建筑师已经学会了如何将一栋建筑物让人望而生畏。那是怎样的一种繁复?当你站在它的面前,抬头仰望着那些栩栩如生的凡人、天神和王,感受着印度巴洛克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力,你只能无言。
马杜赖城的米娜克西神庙完成于1623年,据说是为了纪念爱上湿婆神的一位公主而建造的。远远望去,神庙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灰泥雕像,叹为观止。南门塔最高,共九阶,每一阶上都是鲜丽俗艳的人物,留着德国人似的大胡子的男性和风情万种的女性分外妖娆,他们千百年来就居住在这石阶上,摆出各种姿势,每一个雕塑都不同,每一个雕塑都似乎是一种鲜活的存在。
类似米娜克西神庙的建筑在印度有二三十座,著名的康达立耶·玛哈迪瓦神庙同样让人目不暇接,几乎是以一种事无巨细的态度,建筑师和工匠设计了一座天国之楼。在建筑的表面上,到处纠结着难以计数的繁缛的高浮雕人体,女性和密荼那(爱侣)雕像以露骨的性描写著称,那层层叠叠向上的动势,每一个塔顶都显得丰满、敦实,恰似后浪推向前浪,把力量集中在塔顶,仿佛一座火山就要爆发。
太美了。在这些建筑中,印度人对装饰的狂热已经显露无遗。据说,多数的建筑雕刻师原来都是在象牙上做雕刻的,有的可能还做过微雕,他们的空间观念显然和现代建筑师大相径庭。他们的宇宙被缩小了,他们极力在一个有限的空间内制造无限的生命,最终把它视作一根象牙。这些建筑本身的形制并不怎么复杂,然而一旦有了奇思妙想的雕刻,一切都为之改观。拉纳克浦尔的耆那教神庙同样展示用繁复的浮雕制造着神秘。这里有多少位神?有多少种不同的神态?可能根本就没有人心知肚明。
尼赫鲁将印度人的这种繁复的嗜好称之为“过分的幻想”,不知道尼赫鲁的评价是褒是贬。然而,正是这些想象力异常丰富的人写出了两万多卷的佛经,将神话人物演绎到无法穷尽的程度。据说,印度教中有三亿三千万个神祇之多,而且印度的人名又特别长。有人计算了一下,如果两秒钟念一个神名,不吃不喝不睡,还不能换气,这样念下去需要整整20年之久;倘若是实行八小时工作制,那就需要60年,看来仅仅只要依靠于把人名念上一遍,就可创造一项全新的基尼斯世界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