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Sabatie夫人和先生的那天,天气很清凉,风也很和缓。
在法国的波利塔尼(Bretagne),阴雨急风是常事,以至于以后我都在怀疑那是不是一种感觉。
在约会的地点,一对老人并肩而立。他们微笑着径直走过来,拥抱着轻吻了我的脸颊。“我们知道你就是明洁。”
那时已是深秋。夫人说正是喝杂菜浓汤的季节:“我知道你不会做,孩子。我来教你。”桌子上躺着土豆、萝卜、京葱,胡萝卜和洋葱。我说不出它们的法语名字。先生从书房走出来,拿着字典和纸笔。“来,孩子。这是土豆。”他高举着一个憨圆的土豆,写pomme de terre。想一想,又把所有的字母改成大写。
人过中年,重又黄毛学字,感觉别样。我的无知似乎是他们的责任。“我们知道你不知道。没关系,我们来告诉你。”
我狠狠地问过几个问题,比如:画像上那个骑大马、戴锦冠者何人也。夫人马上回应:国王路易十四。几天以后,她给我一张表,从公元1031年的亨利一世到西拉克,从国王名号、执政年代、嫡传关系到主要政绩,一览无余。
年末假期,我要去德国旅行了。夫人特地叮嘱我:“你去德国的时候,应该注意身体。德国的天气比波利塔尼的天气冷。比如,今天下午法兰克福的温度是二摄氏度,坎佩尔(Quimper)的温度是十三摄氏度。”我知道德国很冷,但确实不知道会那么冷。
及至如今回到上海,十五年过去,我时常怀想他们,特别是在薄暮时百鸟归巢时。先生和夫人有一个极大的花园,小鸟纷至沓来。先生在自己做的木头鸟巢里,撒满香瓜子,在阳台上摆好切细的黄油和捏碎的蛋糕,然后我们躲将起来。五彩的鸟儿从四方飞来,他们就很认真地说话:“我们知道你们饿了。快吃吧,都有的。”每每那时,我都期盼自己也能长出无助的翅膀。
其实,我知道他们的专长并不是喂鸟。荣休前,他们供职法国最大的航天航空公司。夫人曾是一间实验室的负责人,先生是导弹配置的设计师。
现在我会用法语说:“Je sais que tu ne sais pas.Pas de problems.Laisse moi t'expliquer.(我知道你不知道。没关系,让我来告诉你)。”但是有几个法语字我还是说不清,比如:体谅、诚意和以心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