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重一不重二,说起世界上第一高峰,第一大江大湖,第一高楼,第一太空人,第一……差不多都如数家珍,但一谈到第二,往往瞠目结舌了。也许,芍药就是如此。花型相似,花期接近,花色一般的木本牡丹荣登了花王之位,草本的芍药列位花相,似乎是第二名。实际上不要说与梅兰菊桂相比,便是其他名卉,在名声上也大有不如。曹雪芹让他笔下的人物咏白海棠,咏梅咏菊咏桃花,甚至柳絮,却无人咏芍药;寿怡红群芳开夜宴,行占花名酒令,杏花芙蓉海棠酴醾也俱列签名,芍药同样没地位。李汝珍写的《镜花缘》在开篇中,借了上官婉儿之口,将天下三十六种名花,分列师友婢三种,可怜的芍药不要说师友了,连伺侯人的婢女身份都不给,真让堂堂花相情何以堪。
其实,花相之位的取得,也是因为实力,《诗经·郑风》之中已有“维王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的句子。算起来,少说也有三千年的栽培史了。吟咏的名人甚多,谢眺有“红药当阶翻,苍苔依砌上”之句,开元名相张九龄则侧重其“孤根苦可用,非直爱华滋”。果然是做实事的人。韩愈将怒放的芍药形容为“浩态狂香昔未逢,红灯烁烁绿盘龙”。可谓惟妙惟肖,尤其是“狂”、“浩”两字下得奇特,不愧为“惟陈言务去”的文章大师。柳宗元在贬官丧妻之时,见阶前的芍药“夜窗霭芳气”,进而“幽卧知相亲”。那“独钓寒江雪”的孤高峭洁的诗人,花前却显儿女之态。曾任宰相与白居易齐名的元稹,写上阳宫女仅仅二十个字,却以古风一首敷色绘形,形中出神地渲染了一幅青篱芍药图。花相人相两相亲,倒也是花史诗史上的佳话。
芍药花期在春末夏初,恰在牡丹之后,“牡丹落尽正凄凉,红药开时醉一场”(宋·王禹偁);“多谢化工怜寂寞,尚留芍药殿春风”(苏轼)。花大且美,晚唐诗人潘咸称其“媚欺桃李色,香夺绮罗风”。宋人谢尧仁用近于白话的“花蓓大如拳,花面或径尺。……或似扶桑枝,推上一轮赤。或似玻璃盆,稍久擎无力。或似包绿锦,未放丹砂坼,或似浴青囊,未放沈麝发”。从花面推全株,借用扶桑神树赋予仙意,写茎枝托花如手擎天然水晶盆,有的像用绿锦包裹的尚在含苞的花瓣,有的像刚刚洗净的,装着麝香和沉香的青布袋。外形内实,色香俱美。尤其“包、浴”相对两个“放”字的动词连用,从静态描写中表现动态之美。花儿那种摆脱束缚、自强不息的生命力呼之欲出。
如同洛阳盛产牡丹,最以芍药闻名的城市是扬州。宋晁补之曾填《望海潮》为扬州芍药会作,言及,“年年高会维阳(扬),看家夸绝艳,人诧奇芳。”不但《花镜》《花谱》等书有载,连《本草纲目》中也有“芍药,犹绰约也。美好貌。此草花容绰约,故以为名。处处有之,扬州为上,谓之得风土之正。”自宋至清,韩琦、曹勋、陈允平、姜夔、吴文英、元好问、吴宽、厉鹗、汪如洋等名家俱在扬州写诗填词咏芍药,佳句如潮,琳琅满目,实在无法一一罗列,倒是一则“四相簪花”的轶事颇具趣味。说的是韩琦在扬州任太守,因赏芍药而设宴,另有王珪、王安石、陈升之等名士在座,恰好名种“金带围”(艳红的花瓣上有一条金纹,故名)花放四朵,四人分别簪之。后来四人不但俱位列宰相,且都封为国公,不知这是否便是“花相”的来历,待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