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4日。上午10点钟,我接到电话,说你病危。我拔脚出门,跳上车,直奔华东医院。我按照同事说的楼号楼层,几上几下都没有找到你的床位。头晕了,心慌了,脚软了。我无力地靠着墙壁拨通电话,这才明白,慌乱中我走错了医院。冒雨冲出医院,拦下出租车,几百米的路,我急出了眼泪,急得汗透衣衫。我生怕见到你的时候,我们已是阴阳两隔了。
还好,见到你的时候,你醒着。脸转向我,嘴嚅动着。你从被子里伸出手,与我相握。我哪里知道这还有劲的久久一握,是跟我说:咱们永别了。
下午,昏沉沉地回到家中。凝视着头顶的天花板,任泪水不止往下流。我已是古稀老人,又患冠心病。我知道要克制自己,但心不由己。我想我应该写点文字,说出想对你说的话,却又出怪事,我想到凌晨一点,也想不出怎么下笔。几十年一个屋檐下交往的点点滴滴,瞬间井喷出来,我真的招架不住啊。
今年1月5日,李梓去世了。你们夫妻相濡以沫几十年恩爱,我很清楚对你的打击会有何样猛烈。我几次邀你家门口喝酒,希望你散散心。你长我9岁,山东人,烟酒不分家,我们几十年真的亲如一家人。我北京长大,当过兵,烟酒不离口。烟酒是我们走近连紧的天然纽带。月前的一次喝酒,我对你说:我已经完成了长篇回忆录
《命运记忆》的写作,里面写到你。我不征求你意见了,书出版送你看。你回答说,那当然。书最近即将出版,书中提到的两件事,我现在就对你说吧。一件事是说出我对你的评价;一件事是说出我对你的敬佩。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有关部门对《新民晚报》调整领导班子做调研。老任15岁参加革命,60年代任《大众电影》主编,70年代起任《西藏日报》副总编长达15年。有些人对调研人员作了不实事求是的反映。我听到这些议论,极为恼怒。我对调研的负责人说,正确评价老任,老任就是刘备。老任的求贤若渴、老任的知人善任、老任的虚怀若谷、老任的真诚宽厚,是凝聚我们的磁石。我对你就是这个看法,就是这个评价。
老任担任副总编辑,分管新闻编辑部和经营管理部。老任与新闻编辑挤在同一间屋子办公。上午,他和我们一起编报;下午及晚上,他忙于经营管理。他是善于全面筹划又事必躬亲的领导者,不能不陷入超负荷的轮转中。报社要搞技术改造缺乏资金,他找到浙江一位主管朋友,希望帮助融资。没有肯定的把握,事前不能声张。利用五一节,带着经理部几个人悄悄奔向杭州。不料途中遭遇车祸,老任和其他两人受了伤。事后老任受到降职处分,有人抱不平,老任却说,有什么大不了的,该干啥干啥。没见他露出半点情绪,显现的大将风范,非常人所能及。我怎么能不生出对你的由衷敬佩?你知道,我是从不说假话的人;你知道,我的行为辞典里,没有“阿谀奉承”四个字。我说的是真心话,我的真心话,报社男女老少爷们都是异口同声赞同的呀!
报社里,我看没有哪一个人会比你的朋友多,因为你把所有的人都当成你的朋友。在九江路41号报社的临时社址,老任,老任,呼唤声从一楼到四楼整天震响,呼唤声里包含着浓浓的友情,深深的亲情。这应该是人生少有的幸福享受吧……
在医院狭长的走廊里,对老任的呼唤又化作恸地的悲声。哭喊着护送遗体队伍中的我,仰天祷告上苍:好人老任来了,保佑他驾鹤一路走好。
天啊!老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