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进钓鱼台作画
那年夏天,一些有成就的老画家被翟荫塘接到钓鱼台了,老翟也说服黄胄一同到钓鱼台为外交部和钓鱼台画些画。1980年7月21日黄胄到了钓鱼台,那里已经有亚明、宋文治、朱屺瞻、启功等人,他们各自都有一间套房,潜心画画,一时间钓鱼台的5号、6号两幢别墅变成了画家之家。但是黄胄不能总在钓鱼台,他得不时地往藻鉴堂跑,只是晚上和星期天在钓鱼台作画。每逢有工夫画画时,他不想让任何人打扰他,有时他让我把门反锁上,跟服务员说他没有回来。但是他热情好客的习惯,往往自己就把规矩破了,照样有不少朋友来要画、侃大山耽误他的时间。8月15日,他开始要为钓鱼台正在改建的接待各国元首的18号楼画一张丈二匹大画,反映柯尔克孜族马上较力的主题,也就是来自1979年阿图什拖云的生活素材,这无疑是这几年来最大的一张画了。他又以忘记一切的那种劲头,挺起身子一画就是好几个小时的方式来画画了。有时我不免提醒他早点儿睡觉,他都予以拒绝,我觉得有点扫兴,因此我们很少有话说。
一天上午,黄胄让我去小会议室用橡皮擦掉草稿上不用的废线条。回来后,我听见黄胄在洗手间里洗什么,我看见桌上地上都是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等黄胄出来,他说:“你给我重泡一杯茶。”我问他茶呢,他说摔了。我见钓鱼台特制的薄胎粉彩茶碗已经在地上摔成了两半,又发现台灯上的有机玻璃也碎了。这时电话铃又响了,他在接电话时又打了几个趔趄,我才发现他的腿又不中用了。他勉强吃完中午饭,回房间的途中,我又发现他的两个胳膊肘上有很多灰。我小声地问他,你真的是摔了一跤吧?他说,不是真摔还是假摔?我才大吃一惊,问他摔着没有,他说没有事。下午我和老翟说给他换上地毯吧,上午他摔跤了。在铺地毯时,他和老翟说:“我在画画时就忘记了自己是一个病人,只管看着画面向前奔,忘记了腿脚不利索,碰倒了椅子,又碰倒了台灯,茶杯也掉在地上了,给你们找麻烦,真对不起。”老翟严肃地对我说:“从此你再也不要离开他,如果你有事一定得打电话给服务员,让他们过来两个人。”我看见这情况不能不害怕,不用他说我也再不敢离开黄胄一步了。
黄胄9月29日由钓鱼台搬回家。断断续续在钓鱼台的两个多月里,他完成了以新疆拖云的生活为基础的《欢腾的草原》,以天山哈萨克民俗“姑娘追”生活为基础的《姑娘追》,以塔什库尔干的中小学生为基础的《女教师》、《驼背上的小学生》、《育羔图》等大型作品,画了约百幅小品。后来石齐来到我们家,说:“老师真了不起,他还是一个病人呢,画院的工作这么忙,这么复杂,他能完成这么多的画,简直不可想象,真是一个超人啊!”
1983年5月,黄胄的病情已经比较稳定了,他像往常一样接待客人、画画。6月1日开人大、政协会,会议中间还接待两会美术界代表,参观了黄胄他们筹划和建设中的中国画研究院。听说当天要在电视上播放,可是我和黄胄守在电视旁却没有看见有什么报道。6月20日政协会结束后,谷牧副总理直接交给黄胄一个任务,就是以中国画研究院的名义,组织一批著名画家为中南海紫光阁和国务院各会议室,和即将开工的首都宾馆绘制一些画。在这节骨眼上,梁缨要出国了。一想到我在18岁离开了家,离开了父母就再没有回去过,心里就烦躁不安,如果女儿也像我一样,何日她才能回到我们身边?此时我们已经很后悔了,让她这样远隔重洋去漂泊,实在是不放心,但是为了她的前程我们必须狠下心来。大女儿走后,小女儿梁穗在南苑文化部办的干部学院学习,黄胄和我更感孤单寂寞,幸好要为中南海画画了,干一番事业可以填补我们内心的空虚、孤独、烦恼。
南北画家云集中南海
国务院派陈贵、小宋为代表和黄胄、李延声进行联系,黄胄在画家圈中人缘一直很好,画家很快就组织起来了。先是集中在国务院第一招待所,因为没地方画大画,就搬到了东交民巷15号西哈努克在北京的官邸里。黄胄和黎雄才、程十发、白雪石、王天一住在三号楼,谢稚柳、陈佩秋、余致贞、刘力上等在二号楼,陆俨少、梁树年、李延声等在四号楼。一时间,南北画家云集一堂。黄胄又在四号楼专门安排了以中国艺苑为主的裱画工作人员,专门给画家们作修补托裱服务。
按计划,国务院第一会议室和第三会议室都要布置,黄胄他们先是画了春江柳荫的《孩童嬉水图》,又画了上百匹骏马驰骋在草原上的《牧马图》,接着就画那幅以塔吉克族为背景的宽八米多的巨幅《叼羊图》。画大画时的场面是非常壮观的,画的颜色也是很讲究的,那些特别粗的颜料粉末都要在他指导下经过精心调制。这些画跨度大,要有整体感觉,就得忽而退远,忽而走近观察,不管线条、色块,都得作整体安排。通常他用毛笔画画时,我们旁边总有两个人帮助他,一个人扶着他来回走动,另一个人帮他推放砚台、墨和颜色的小车。服务员小宋或小田总是有一个在这里,如果没事就研墨,研颜色。
1983年10月5日,为中南海画的画大部分都画好了,也布置在会议室了。中日友好协会陪同日本画家平山郁夫一行来参观,平山先生不断地夸奖黄胄的画,他说:黄胄的画充满了生气,画中的人比当地的人还美。后来王震将军也来了,他非常喜欢黄胄的画。他说黄胄画的地方都是他到过的,他很怀念这些地方。黄胄以艺术的手法充分表现那里的人情物貌,他说新疆政府和人民应该给黄胄记一大功,发给他一个大勋章,因为黄胄把新疆画得太美了。
中国的画家就是这样可爱,只要有一个比较好的创作环境,就会尽心尽力地工作。陆俨少、谢稚柳、陈佩秋、梁树年、田世光、白雪石、余致贞、刘力上都已是古稀之年了,他们为中南海会议室绘制了几幅大画,同时也画了不少布置国务院办公室及首都宾馆的小画。黄胄则更加努力,两米以上的大画画了六七幅,两米以下的画约有六十多幅。这些工作做完以后,《人民日报》报道了这一批画家为中南海做出这样重大贡献的消息。消息传来,各方面打来很多电话,有的要采访,有的要请这些画家吃饭,真是忙得不亦乐乎……
我多么愿意永远保留着对那些春天的记忆,不愿扫去这鲜活的一幕幕……
摘自《档案春秋》2014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