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生余匡复毕生从事德国语言及德国文学的教学和科研,曾执教于上海外国语大学四十载,写有《德国文学史》《浮士德—歌德的精神自传》等专著,主要翻译有《我的一生》《莫扎特论》等。他坦诚直率、善独立思考、兴趣爱好广泛,这一生他对音乐和戏剧都情有独钟,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出国人员经费有限,很多人在国外省吃俭用为回国购买电器,他则花不少钱去听音乐会或欣赏歌剧,常为听一场好音乐会或看一出好戏而激动不已。
1987年,上海“人艺”的老院长黄佐临先生曾打算将歌德的《浮士德》上部搬上话剧舞台,请他去剧院为相关人员讲解歌德和《浮士德》,他一口答应,因上演《浮士德》也是他的愿望。去讲那天,我问他,是否紧张,他说,要讲的东西都烂熟于心,他充满激情地一口气脱稿讲了三个小时。后因故《浮士德》没能演成,直至2008年,在“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的大力支持下,《浮士德》上部终于搬上舞台,圆了黄佐临先生的梦。排演前,他去“中心”为剧组人员讲歌德和《浮士德》,怀着兴奋和自信的心情,他从歌德的出生、求学、爱情悲剧、知识悲剧、从政悲剧、时代背景、浮士德的人生追求、歌德创作《浮士德》的来龙去脉等娓娓道来,有血有肉,3小时报告给大家留下深刻印象。他专为演出翻译了话剧版的《浮士德》剧本,并担任文学顾问,导演是徐晓钟,演出获得广泛好评。这之后,他期盼着能为《浮士德》下部的上演再做点什么!
2010年秋,他有幸应德国柏林自由大学戏剧系戏剧研究所之邀,参加一项国际研究项目:“戏剧文化的交融”。参加该项目的学者们来自世界各国,他的论文题目是:《黄佐临的追求——舞台上实现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布莱希特和中国戏曲的交融》。他先介绍黄佐临的写意戏剧观及中国戏剧表演的特点,他认为黄老学贯中西,视野开阔,于上世纪末就“引进”布莱希特,60年代初写《漫谈戏剧观》文章,在中国吹响戏剧改革之号角,黄老认为舞台上只有一种表演方法实际是在束缚演员自己的手脚。接着他向大家讲述了中国戏曲表演的特点,首先他提出中国戏剧名称的译法问题,他认为把“京剧”翻译成“Beijing Opera”(北京歌剧),把“昆剧”译成“Kun Opera”(昆歌剧)是不恰当的,“京剧”和“昆剧”等名词应按中国汉语拼音写成“Jingju”和“Kunju”,要使其成为欧洲人的新概念,而勿以欧洲概念来理解有中国特色的事物,日本的“歌舞伎”并没有被翻译成“日本歌剧”,而是按日本词的发音译成Kabuki,他说“京剧”、“昆剧”或其他中国戏曲与欧洲歌剧是非常不同的戏剧样式。欧洲的歌剧只以音区来划分人物角色,如女高音,次女高音、男低音……而中国戏曲是以行当(生、旦、净、丑)来区分剧中角色的,并且四大行当中还有各种细的分类,以“旦”为例,即有花旦、彩旦、刀马旦、闺门旦、老旦……,这样就把角色的年龄、社会身份、地位等都表示明白了。如按声区分,则中国戏曲的所有行当实际都属女高音或男高音,欧洲歌剧以“声”为主,去歌剧院主要是去“听”歌剧,而中国戏曲所表演的和呈示的要广泛和生动得多。欣赏中国戏曲,归纳起来就是欣赏唱、念、做、打四功和中国戏曲中的口、眼、身、手、步五法,演员表演精彩纷呈,一招一式,一唱一念无不充满艺术性,在欧洲歌剧里就没有“念”(千斤白)这一功夫,全没有中国戏曲中的“做功”,帕瓦罗蒂在舞台上只有“唱功”,谈不上有“做功”,至于“打”更是欧洲歌剧所完全没有的。他的论文其实只阐述了一半,本定于2013年春将再次赴德继续,不料,他的生命旅程却于此时戛然而止!
他走了,这一生他没做什么丰功伟业,但他爱生活,为事业和爱好奋斗过,并享受了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