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河流和草地是古希腊罗马文本中描写风景的符号,这里特别适合人们散步。要散步就得有路,要诗意的散步最好得在林中进行。我此番遁入欧洲,沉浸在那里的林中路而每每不能自拔。
海德堡圣灵山上的哲学家小路一片清朗寂静的气氛。这条内卡河北岸的散步道,林间大树密布,满目森林气象,沿途有雅士刻在石头上的诗行文句,除了适合沉思、观景,也是条“情人之路”。黑格尔、荷尔德林、马克斯·韦伯、雅斯贝尔斯、海德格尔……密涅瓦猫头鹰在不同年代飞抵此境,哲学大师的林中漫步,从根本上改变了人类的精神气象。
海德格尔在谈到荷氏“功业累累,但,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这句诗时说,“但”字意味深长,它将对生存的理解与俗常区别开来。荷尔德林认为,人凭自己的辛劳获得了“两个文明”的累累成就,“但”人生存的旨归不是这些东西而是“诗”。解救现代危机的根本方案是“归家”,一切伟大的诗都是“归家诗”。
勃拉姆斯曾为荷尔德林的诗作《命运之歌》谱曲,这位浪漫主义音乐大师也是林中漫步的迷恋者。当他在密林深处的利希滕陶散步时,总是只戴着软帽,很有活力地来回摆动着手臂,闲下来时手掌就背在身后。勃拉姆斯终其一生从森林中不断获得近乎神秘的力量,他的曲风总是给人以暖阳西下的温馨感觉。有人问他该如何提高琴艺,他回答道:“你必须持续地在森林中散步。”
布鲁克纳没有勃拉姆斯的世俗性,但同样深沉和温暖。我们从安斯菲尔登教堂边的大师故居,经上奥地利坡度平缓、树木繁茂的丘陵,穿过一座魔幻般的森林后来到一条狭窄的小径,四个小时后林子前面的修道院双塔终于展现眼前。宁静美丽的森林催生了布鲁克纳浪漫主义乐风的形成。
散步与思考、观赏、写作、教育、灵感、好奇性紧相关联。作为散步的载体道路,海德格尔有个精妙的比喻。释“道”犹如“落雪覆盖晚钟”必定让远播的钟声走了调。他本人与《道德经》译者萧师毅在森林深处的托特瑙小屋推敲过“道”的译法。海德格尔的意见是要把老子的“道”译作“道路”,因为在他眼里“道”或许就是产生一切道路的道路。林中多歧路,而殊途同归。漫步林中路仿佛行走在“归家”的路上,让我们读懂了人类的精神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