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看来,虾子酱几乎就是一出戏曲中的锣鼓家什,但是我的心目中,虾子酱油就是评弹中的琵琶弦子,少了她演唱就成不了腔调了。
《随园食单》说,虾子酱油是秋油里面放上了虾子熬出来的,秋油春天的时候就开始酿造,经历了夏天的日晒夜露,直到秋风起时才大功告成。日晒除了增加植物蛋白的含量,还是为了水分挥发,这样酱油的颜色显得字正腔圆。现在有的酱油,淡兮兮的颜色,肯定就是日晒不够,也只能是吊儿郎当的酱油了。
夜露的作用主要是为了除去酱油中的豆腥气。现在秋油不多见了,只争朝夕的年代,谁肯化这个工夫,好多早出晚归的工作,用去的仅仅是时间,只有投入了生命和心思的时间才称得上岁月啊。
虾子酱油的虾子,一定要是河虾,河虾的虾子鲜美得细腻,而且是小家碧玉似的清秀,苏州靠着太湖阳澄湖,有点得天独厚。现在有人用海虾的虾子熬酱油,吃到嘴里是大大咧咧的粗糙,还有人用鱼子代替,这样的弄虚作假相当于拐卖人口。
苏州有品牌的虾子酱油,是稻香村的制作,我接触稻香村的虾子酱油,还是学龄前儿童,我的祖母习惯在米烧粥里倒一些些,吃起来就爽快了。
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教我们音乐的女教师年轻漂亮,轮到唱歌我总是积极举手,我其实是一个五音不全的人,但是能够让音乐老师弹着风琴唱歌,谁还管得了那么多。我从小就是一个肚子里藏不住事的人,心里的的想法告诉同学说,音乐老师是我的女朋友,结果写了检查还停了一个星期的课。好多年之后,我在我们家巷口遇上音乐老师,我就上去招呼,她已经退休了,根本不认识我了。 现在,我自己也老得不成样子了,人的一生要经历多少物是人非啊。
今年我吃的虾子酱油分别是三位朋友的作品。
每年四五月间,新聚丰的老板龙祥都要组织一次三虾宴席,完了一人还能带回来两瓶他自己酿造的虾子酱油,我人缘好,可以拿一箱。每次拿起这一箱酱油,我的心里是着落和充实。除了欣喜,加上一点多吃多占的不安吧。另一位是原来老苏州茶洒楼的大厨毕师傅,我们曾经是同事,毕师傅当年一直为陆文夫先生掌勺,现在陆先生走了,树倒各东西,毕师傅还想起我,这一瓶虾子酱油是粉碎人走茶凉说法的人间自有真情在。还有就是企业家张总,张总的企业打理得顺风顺水,用不着烦更多的心思了,张总就将几乎是所有的精神投入到美食中去。
白切肉蘸虾子酱油,是苏州夏天的一道名菜,但我觉得虾子酱油蘸白笃蹄膀更加有意思,最有意思的还是虾子酱油蘸油条,加上一碗泡饭。每当这时候,我总会想起“一日之计在于晨”这句俗话,真是很有味道。
说到底虾子酱油还是比较价廉物美的东西,平常人家也消受得起,像我这样吃吃做做的普通人,大凡有一点点滋味,就能打发得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