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你要保重了!”台上的薛平贵鹞子翻身,踢腿,回身深情望着王宝钏,浑身颤抖地念出这句念白,随后在急切的锣鼓中下场。剧场里满堂的叫好,掌声不绝于耳。这天演的是《投军别窑》,周信芳先生是台上的薛平贵,我是台下的观众。
这出折子戏只有几十分钟,但对演员的唱、念、做、表都有着很高的要求。整折戏就在于一个“别”字,很容易演温了。但周信芳的这出戏却是深入人心,堪称麒派代表作,这是因为他演的不是行当,而是真实的薛平贵。这时的薛平贵强抑悲愤地回家与妻子告别,他甚至无法安排妻子的生计,寒窑中只留下“十担干柴,八斗老米”。台上的薛平贵无可奈何,台下的观众的内心也是沉甸甸的。他们的情绪随着薛平贵和王宝钏的相随、追赶、分别,无时无刻不随着人物的变化而起伏。不单台上的演员入戏,台下的观众也都真切地叹息着薛平贵与王宝钏的别离。
那时候的我还是一个学生,还不懂麒派的独到之处,但就是觉得看他的戏带劲,好看又值得回味。在以后自己学戏和舞台实践中,我有意识地探索、感悟着周信芳的创作和演戏的方法。麒派形神并存,表演风格夸张却又不出人物之外,程式技巧严格但又融入全身的戏中,分不出手眼身法步,台上的一举一动皆是人物的情与魂。麒派艺术活灵活现,原因是源于生活。我虽不是京剧演员,也不是老生演员,但周信芳创立的麒派演剧风格,一直影响着我的表演。
到了1984年,我与麒派更结下了不解之缘。上海举办麒派学习班,全国各地的演员集中一个多月,学习《清风亭》、《乌龙院》等戏。其中昆曲演员有我和计镇华,我俩主学《乌龙院》。主教老师有吕君樵、张信忠、赵晓岚等,学习地点在陕西南路的原上海戏校。那时,我和计镇华都是人到中年,但如此难得的机会焉能轻易放弃,更何况老师教得十分细致,每天都是满满一整天的课程,我们学得也很起劲,排练场上总是如火如荼。结束学习班的课程后,我们这些学员先在上海进行汇报演出,后又进京展演。当时,我与计镇华演《乌龙院》的“闹院”,后边的“杀惜”则由周少麟、童芷苓两位老师合演,与大家同台,真是收获不小。
1985年,在赵晓岚老师的亲授下,我完成了全本的《乌龙院》。她很喜欢我,因为我是昆曲演员,京白是个大难题,她就一字一字地教,一句一句地陪我练。听赵老师说,周信芳老院长当年对于年轻演员也是不厌其烦地教,跪蹉、吊毛、圆场,六十多岁的老人毫不含糊地亲自示范。人称赵晓岚老师是麒派花旦,那我就是麒派花旦的传承人,感谢赵老师当年带我入了麒门,麒派的艺韵不知不觉渗入到了我的昆曲舞台生涯中。多年后我在教学时,也将麒派有血有肉充满感染力的艺术风格教给了学生,要求他们在练好技巧的基础上,更要体悟生活,体会人物。在学戏、演戏、教戏中,我渐渐领悟了麒派的风骨不只是演戏的技巧和演剧观,更是戏大于天的态度和对生活的热忱。
我是个昆曲演员,又是演旦角的,能进入麒派的天地,是缘分也是幸运。少年时亲眼看到麒老牌的风采,中年时又亲自上台演麒老牌的代表作,晚年又看到许多麒派接班人的精彩演出。麒派有人,京剧有望。
十日谈
“麒艺”流芳
把我揉碎了变成你,请看明日本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