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较喜欢旧书,每次出门总想觅些回来。早在放假前,我就规划好了沪上旧书店“一日游”,倒不是为了收藏,只是我总觉得旧书中的养料要比新书更多一点,也蛮对我“怀旧”的胃口的。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我的朋友,他却不解:“现在网购方便又实惠,种类也多。怀旧嘛,去书城就可以了,为什么偏要到那满是灰尘的地方呢?”
对这疑问,我只好报之以一笑。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逛书城喝咖啡的确是难得的消闲方式。相比之下,我好像的确是在“受罪”:蹲在满是素蟫灰丝的书堆中翻拣自己心仪的本子,有时翻了半天没找到,还得小心翼翼地把旧书归回原位。有时似乎与书特别有缘,好书一本一本地跳入眼帘。不多时,摞着的旧书便压酸了手臂,弄污了衣襟……确乎不比坐在家里点点鼠标来的惬意。
不过,我乐在其中。
在一排排的书架上,躺着各式各样装帧简朴的图书。一张张平凡的外貌背后,是穿越时空的交流。在这里,马克思恩格斯可能与叔本华尼采比肩;鲁郭茅巴老曹常同唐宋八大家并列;临川四梦与莎翁戏剧相望,中间插着一本微积分。当然,热闹的一隅也少不了几个失意诗人的浅吟低唱。人类智慧的结晶在这里就像拉斐尔的名画《雅典学院》里无数学人激烈的争论,互不干涉而又此起彼伏,交织出一场盛大的交响音乐会。
正如我们听音乐时常会感受到音符撞入心灵的那一霎时的律动一样,徜徉在如此众多的名人之间时,不时就有几句能跃入心灵的话语。有人说,读书是与作者进行着无声的对话。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岂不是正在与古今中外的思想者讨论吗?而世间最快乐、最幸福的事,莫过于与他人产生思想的共鸣了。
除了思想的共鸣,我还有另一种快乐。对于旧书,我们常以“淘”来表述而不以“买”,这其实是很耐人寻味的。所谓“买”,差不多得有具体方向,必要时也许还要一纸条陈,按图索骥;“淘”则不然,它是“缘分”的代名词。就好像情侣邂逅,有时一见钟情,有时却要“众里寻他千百度”。只不过,情侣眼里的是意中人,比之于我则是“意中书”。淘旧书不需要什么计划,只要一颗闲心。淘书之后的收获也绝不仅是一袋书那样简单,还伴有着不期而遇的惊喜。
也许有人会说,书无非是用来读的,管什么新旧。毕竟,无论从装帧、排版还是纸质甚至于卫生各方面考量,旧书似乎都比不上新书。但我想,有一点是新书永远不能同旧书媲美的。那便是旧书不但承载了作者的思想而且还承载了读者的思想。比方讲,当我翻着一本几易其手的《乐府诗集》,凝视其中随处可见的“甚佳”“神韵”的眉批,我也能体会到这本书的主人当时的自在闲适。而在我看到封底的题跋被涂上了墨圈与大叉时,我又感到这本旧书仿佛沉重起来了。我虽不知这书原先的主人有着怎样的命运,但看那些残页也可想而知。然而令我欣慰的是,这本书保存了下来,读者与作者思想的对话保存了下来,尽管那位读者永远不会为人所知了。
像这样一本的“对话录”无疑给了我一笔宝贵的财富。它不仅传递了作者的思想,还传递了读者的情感,不仅见证了作者与读者的互动,还投射了一个时代的影子。它让我明白了旧书的价值不光在于旧书本身,更在于它背后那生生不息的文化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