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1月28日午夜,日军在沪发动“一·二八”事变。中国驻军奋起反击,使日军一再严重受挫,屡屡撤换战地指挥官;由于国民党政府妥协退让,淞沪地区最终失守。侵略者大肆炫耀“胜利”,不料日军大将、上海派遣军司令官白川义则命丧“淞沪战争祝捷大会”。这个扑朔迷离的事件已过去大半个世纪,随着不少珍贵资料和知情者回忆录的陆续亮相,它的一些细节逐渐变得清晰。
壹 接连败北厚颜求“调停”
在“一·二八”事变发生前,侵沪日军有海军陆战队数千人、飞机四十余架、装甲车数十辆(分布于虹口、杨浦),另有舰艇三十余艘(游弋于长江口外和黄浦江);在沪宁地区承担卫戍任务的十九路军三个师共三万余人,其中第六十、六十一师分驻苏州、南京一带,第七十八师两个旅驻扎上海。
1932年1月28日午夜,日本海军第一遣外舰队司令官盐泽幸一让陆战队分三路突袭闸北,攻占天通庵车站和北站。十九路军总指挥蒋光鼐、军长蔡廷锴迅速步行到指挥部指挥反击,驻扎上海市区的第一五六旅在前来接防的宪兵第十六团配合下,于1月29日夺回天通庵车站和北站。日军败退至上海租界后,马上请求英、美等国驻沪领事出面“调停”,使出缓兵之计。
2月2日,日军从国内调来航空母舰两艘、各型舰艇十二艘、陆战队七千人;蒋光鼐得到消息,命令第六十、六十一师赶往上海准备投入战斗。第二天,日军撕毁停火协议,又向闸北进攻,但被守军击退。日本内阁遂派第三舰队和陆军久留米混成旅团来沪,并由第三舰队司令官野村吉三郎接替盐泽幸一负责指挥。从2月7日开始,野村吉三郎改变攻击点,让久留米混成旅团进攻吴淞、陆战队进攻江湾,妄图从右翼突破;十九路军依托吴淞要塞和蕴藻浜水网地形与之激战,第六十一师把进攻纪家桥、曹家桥和偷渡蕴藻浜的敌兵分别歼灭。日军不得不龟缩于上海租界,再次要求英、美等国驻沪领事出面“调停”,以待援军。
眼看战况糟糕,日本内阁于2月14日加派陆军第九师团到申城,并由师团长植田谦吉接替野村吉三郎负责指挥。同日,第五军军长张治中率所部第八十七、八十八师和陆军军官学校教导总队增援上海,归十九路军统一指挥;第五军坚守左翼防线即江湾北端、庙行、吴淞西端,十九路军坚守右翼防线即江湾、大场以南和上海市区。2月20日,植田谦吉采取“中央突破、两翼卷击”的战法,指挥日军发起总攻。十九路军和第五军互相配合,顽强抵抗,并组织战斗力较强的部队夹击突入江湾、庙行结合部的敌兵。经过几昼夜的争夺战,日军又一次遭受重创,只好一边喘息,一边要求继续增援。
贰 张扬“祝捷”猖狂搞挑衅
日本内阁很快决定组建上海派遣军,由前陆军大臣白川义则担任司令官;接着,又让陆军第十一师团、第十四师团增援,侵沪日军总兵力达到九万人,还有舰艇八十艘、飞机三百架。而中国驻军总兵力则不足五万人,装备也比较差,况且经过月余苦战疲惫不堪,左侧浏河一带江防薄弱。
3月1日,白川义则在指挥第九师团等部正面进攻的同时,让第三舰队护送第十一师团驶入长江口,从浏河口、杨林口、七丫口突然登陆,迅速进行包抄。因国民党政府拒派援兵,守军寡不敌众、腹背受敌,被迫于3月2日晚撤退至南翔、昆山第二道防线,淞沪地区被日军占领。
不久,在英、美、法、意等国“调停”下,日本凭借军事上的优势,欲逼迫国民党政府签订丧权辱国的《淞沪停战协定》。双方的谈判还在进行着,日军却已按捺不住,趾高气扬地公开宣布:将于4月29日即“天长节”(日本天皇生日),在虹口公园(今鲁迅公园)举行“淞沪战争祝捷大会”,届时日本驻沪军政要员皆赴会“演说”,并开展“阅兵”。
蒋光鼐和蔡廷锴闻讯感到无比愤慨,找到时任国民党政府行政院代理院长兼京(南京)沪卫戍司令的陈铭枢,要求对这种疯狂挑衅进行干预。陈铭枢向他们表示,在目前的情况下通过外交手段根本难以奏效,只能派人去会场采用有效手段加以阻止。然而,日军早已对虹口公园实行戒严,不准华人入内。所以,陈铭枢便设法联系“民国第一杀手”王亚樵,希望他出力;王亚樵认为,这可请在沪的朝鲜志士帮忙。
叁 同仇敌忾立即伸援手
1919年3月,朝鲜“三·一”运动遭到日本殖民当局残酷镇压,许多朝鲜志士纷纷流亡海外,争取民族独立的斗争中心移往上海。4月10日,朝鲜人代表会议在上海金神父路(今瑞金二路)22号举行,决定成立临时议政院作为最高民意机关。4月11日,临时议政院第一届会议在沪召开,制定《大韩民国临时宪章》,通过《施政纲领》,选举了国务总理(后改称大统领、国务领)和各部总长。4月17日,大韩民国临时政府在上海霞飞路(今淮海中路)321号挂牌办公。10月17日,上海法租界巡捕房封闭该房屋,限令两天内搬出,韩国临时政府转入秘密状态。
1926年12月,韩国临时政府迁入上海马浪路普庆里(今马当路306弄)4号,并在此坚持了数年。据《韩国国父金九之子——金信回忆录》叙述:“1931年,是在沪韩国临时政府最艰难时期,只有父亲等少数中坚分子仍在顽强地支撑。敌特追捕,鹰犬遍地,父亲已经十二年没能迈出法租界一步;政府财政极度困难,父亲当时任政府警务局长,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身上穿的是破衣烂裳,状极悲惨。处在绝境中的父亲却在考虑干成几件大事,以摆脱困难的政治局面。”
再说王亚樵对陈铭枢作了承诺后,仔细考虑一下,决定去找自己熟识的韩国临时政府内务总长安昌浩。安昌浩很乐意伸援手,表示“对付日本即使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并马上帮助约见具有传奇色彩的金九。金九早年立志献身独立运动,屡次被捕,来到上海历任韩国临时政府警务局长、内务总长、代国务总理、国务领,发起创建韩人爱国团;此前,韩人爱国团成员李奉昌曾受他指派赴东京,在樱田门外狙击日本天皇,第一枚手榴弹偏离目标,第二枚手榴弹虽命中却是哑弹,计划未成功。金九这次接受艰巨任务后,计划采用形似水壶和饭盒的烈性炸药,并经过反复试验才安装;与此同时,他选中了尹奉吉,这位义士懂日文,从家乡投奔远在上海的韩国临时政府时,曾给年轻的妻子留下“丈夫离家生不还”之语,充分表达了为国捐躯的坚强决心。
4月26日,尹奉吉在上海霞飞路宝康里(后为淮海中路315弄,现已拆除)27号加入韩人爱国团,他左手握一枚手榴弹,右手持一支手枪,胸前挂着宣誓文,于太极旗前宣誓:“余谨宣誓,为韩人爱国团团员,诛戮刻正侵犯中国之仇人军事领袖,以期还我祖国之独立与自由。”金九举起照相机,“咔嚓”一声拍下这个镜头。
翌日,尹奉吉去虹口公园仔细察看地形,只见草坪上已搭好高大的“检阅台”,四周都有日本兵巡逻。他混在游人中绕台兜了两圈,以目测、步量确定了下手的最佳位置。走出园门,他在日商开的书店里买到白川义则画像,又买好一面太阳旗。然后,他回到住处给父母、妻子分别写遗言,在给两个儿子的信中说:“如果你们有血有肉,一定要成为为国而战的勇士,让太极旗高高飘扬。来到我孤单坟前,洒一杯醇酒,不要因为没有父亲而悲伤。”
肆 震天巨响吓破敌酋胆
4月29日清晨,金九、尹奉吉一起来到在沪朝鲜侨民金海山家里。按金九事前的嘱咐,金海山为尹奉吉做了一碗香气四溢的牛肉面。尹奉吉吃面时有滋有味,神情泰然。
上午七时四十五分,尹奉吉打扮成日本阔少,肩挎“军用水壶”,左手提“便当饭盒”,右手拿太阳旗,顺利潜入岗哨林立的虹口公园。八时起,日军第九师团及驻沪海军万余人开进虹口公园。上午九时左右,按通知参加“观礼”的日本侨民、朝鲜侨民进场,受邀的各国驻沪领事也陆续抵达。上午十时,“淞沪战争祝捷大会”正式开始,“检阅台”上站满日本驻沪军政要员。在“阅兵”之后,敌酋相继大放厥词。
突然,天空变得阴沉沉,继而下起了小雨。各国驻沪领事原本就想回避参与“祝捷”,便纷纷借故告辞。尹奉吉镇定地坐在“检阅台”前草坪上,他为了避免误伤西人一直未下手,此刻找准机会悄悄取出炸弹,拉开保险栓,不偏不倚地扔上“检阅台”。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检阅台”马上倒塌,敌酋被炸得鬼哭狼嚎……
在爆炸声中,日本驻沪留民团行政委员长河端贞次当即殒命,日军大将、上海派遣军司令官白川义则重伤致死,日本驻华公使重光葵右腿致残,第九师团师团长植田谦吉(中将)左腿致残,日军第三舰队司令官野村吉三郎(中将)右眼瞎掉,日本驻沪领事村井仓松受伤。
尹奉吉在扔出炸弹后,趁乱飞快脱下笔挺的西装,随人群涌向大门。不料,一名日侨指着他喊道:“这个人就是杀手,快抓住他!”在大批日本兵拥过来之际,他高举拳头放声大呼:“成功啦!大韩民国独立万岁!”
伍 受尽酷刑依然不屈服
为了防止日军对申城朝鲜侨民进行疯狂报复,王亚樵与金九密商后,以金九的名义写了一封公开信并译成英文,从外埠寄到上海各报馆,申明此次事件“系金九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不久,《申报》在头版醒目位置登载《虹口公园炸弹案之真相》,同时附尹奉吉出征前照片一幅,金九在信中指出:“概自日本以武力并吞高丽,乃进而攫夺满州,并无故侵犯上海,已成为远东及全世界和平之威胁者,故余决意向世界和平之仇敌、人道与正义之蟊贼报仇雪恨,首遣李奉昌赴东京,于一月八日谋击日皇,次派尹奉吉于四月二十九日往虹口公园暗杀日军首领。”
尹奉吉受尽酷刑不吐内情,被日本上海派遣军军法会议判处死刑,秘密押往日本,于12月30日慷慨就义。
王亚樵经过同沈钧儒、褚辅成等商量,从抗日慰劳金中拨出四万银元赠与朝鲜志士,又买下上海的“公道印书社”交给他们经营以维持生计。金九因被日军悬赏六十万银元追捕,在褚辅成等帮助下离沪隐居浙江嘉兴,后又辗转中国内地继续担任流亡政府领导人。抗战胜利时,金九返回祖国,他曾出版自传《白凡逸志》,并在该书中回忆:当年获悉日军将在虹口公园开会,规定与会者自带午餐饭盒、水壶和太阳旗,“我马上到西门路拜访王雄,要他向上海兵工厂厂长宋式骉联系,制造像日本人携带的水壶和饭盒型的炸弹,并请在三天内送来”;第三天,经过了二十多次试验后,“他们用兵工厂汽车载水壶与饭盒型的炸弹送到西门路王雄家……真是令人感激不已”。
尹奉吉的义举,既引起国际社会对日本侵吞朝鲜的关注,也使一度处于低潮的朝鲜独立运动重振。1936年1月29日,中国共产党在巴黎出版的《救国时报》将尹奉吉列为“沪战殉国烈士”,介绍了他的生平事迹。3月5日,《救国时报》又登载韩人爱国团纪念尹奉吉的《泣告中国同志书》,其中说“烈士之精神从此可以激发吾党同志勇往直前矣”,“并祈吾热情之中国同志,处处予以指导,时时予以匡助”;该报的编者按则指出,“我们正应扩大抗日救国统一战线,联合韩国等敌忾同仇的兄弟民族,作最诚恳、最亲密的携手,联合一致,向共同敌人之日寇进攻。”
最近,笔者在鲁迅公园内见到“尹奉吉义举现场”刻石时,回想起当年的往事,不禁陷入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