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对各种笑的艺术兴趣浓厚,从北方的相声、小品到上海的滑稽戏,只要听得懂的喜剧形式就都不放过。尤其是滑稽戏,从姚、周到“双字辈”,再到当年被称作“小滑稽”的王汝刚、钱程、周立波,都是我少年时耳熟能详的明星。遗憾的是,近年来滑稽戏日益式微,不仅电视里越来越少,而且播出的节目内容大多生搬硬造,让人难以接受。日前下班路上堵车,无意中调到戏曲频道,却听见正在播出杨华生老先生的“宁波空城计”,一字一句之间噱头十足,不禁让人追忆起滑稽戏红火的八九十年代。回想起来,我还与这位滑稽界前辈有过一次“非典型”的偶遇呢。
那是1992年夏天,父亲在建国西路的一家旅行社工作。8月一天,我去参加一次考试,考完之后就到父亲的办公室去孵空调。旅游公司工作的大都是性格开朗的年轻人,我和那些哥哥姐姐打打闹闹,倒也一时忘却了对考试结果的担心。
当年的旅行社多是靠着人行道的门面房子,且墙壁多是落地玻璃的,以便吸引游客随时进来。正玩得开心,突然感觉身后一股热气吹过来,转身一看,一位慈眉善目的老爷爷摇着把蒲扇走了进来。大家正准备上去招呼,老先生却自己走到一张空椅子上坐了下来,笑嘻嘻地摇着扇子说:“不好意思,外头实在太热了,进来坐忒歇,阿好讨杯茶吃吃?”
此言一出,大家一下子觉得——这口宁波腔怎么这么熟悉?再定睛仔细一看,哎呀,这不是《七十二家房客》里面的“三六九”杨华生老先生嘛!办公室一下子沸腾了起来,父亲的一位同事尤叔叔手脚最快,赶紧给老先生泡了杯茶送上去,然后有点敬畏地问道:“杨老师,侬出门哪能勿叫‘差头’额?”
“唉,”杨老摇摇手,“‘差头’么贵来西额,乘勒还要头晕,阿拉老百姓,还是乘乘公交车实惠。”说着拿扇子指了指门口街边的公交站牌。这句话把大家一下子逗笑了——九十年代初期,电视还属于高档电器,这每天都能在电视里看到的高端人士,没想到却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大家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都开始拿出本子请他签名来。杨老倒也是来者不拒,幸好办公室人也不多,一边闲聊着天,一边也就签完了。许多话已记不清了,只记得杨老对着办公室里几个小伙子打趣说:“现在唱滑稽的小青年太少啦,你们有兴趣,欢迎去报考啊。”
我在边上看着眼馋,想搭话又不敢,直到父亲塞了个本子给我,示意我也去要个签名,才鼓起勇气走上前去,刚想开头,不料杨老转头一看外面:“喔哟,车子来了,吾先走了,谢谢大家。”边拱手边走了出去。
几十年过去,社会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杨老的身影却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他身上有老艺术家普遍的特点:生活中和蔼、健谈,从不以明星自居;到了台上,却又充满自信,一字一句信手拈来都能挠到痒处,让人回味。
或许,艺术就是如此,只有植根于社会这个土壤,才能拥有最持久的生命力——就好比当年扛着茅台酒上北京“找路子”的赵本山是那么可爱,而如今徒弟遍天下的“小品王”却再也找不到当年的光彩一样吧。近年来,滑稽界的老先生次第故去,连双字辈也大多凋零,滑稽这门艺术还有可能找回当年的风光么?或许从前辈们的身上,我们能够悟到一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