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罕见的一幕
刘伯承虽然一眼失明,但是他靠着放大镜,亲自审读大量外国军事译著和自编教材。刘蒙说,军事学院开办前几年每季度刘伯承都要交给毛泽东一份报告,这些报告都是刘伯承亲笔写的,既是对最高领导人的尊重,也是其工作认真之反映。
在当时的军队中,普遍存在两种现象:一是文化程度不高,二是没经验。刘伯承请来原国民党陆军大学的学员和苏联教员讲课,课程设置和训练安排也参照苏联的教学体系,学校还设有苏联军事顾问,这在日后却成了刘伯承的“罪状”。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学院实行的是六小时操课制,这也让很多人不习惯。“打惯了游击战的人,坐在教室里学习不习惯。有些将军带着秘书来上课,父亲把秘书轰走,他说:‘将来是秘书指挥作战,还是你指挥?’”军事学院的学生,大多是来自军队的各级干部,其中不乏战功赫赫之人,管理难度可想而知,但刘伯承还是硬顶了下来。
从1951年到1956年的五年间,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学院先后成立了12个系,教学内容不仅涵盖陆海空三军,还包括军事、战史和政治,成为一所综合性的最高军事学府,我国57个上将中有56位都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学院最重要的战役系里学习过。
但刘伯承没有料到,他很快就卷入了一场政治风波。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学院的成长过程中,各种意见甚至告状信也一直没断过。有些学员对两个问题反应强烈:一是六小时的课业制度,二是三堂会审的考试太过严格。有人贴大字报,说三名中将学员读书时嘴都念歪了——刘弥群说,被点名“念歪了嘴”的学员之一萧文玖实际上对父亲非常崇拜,萧文玖一再表态,是自己睡觉时没关好窗,受风导致的面部神经麻痹,和刘伯承无关。也有人对请原国民党军队将领或一些年轻知识分子讲课不解,“打败仗的教打胜仗的”“没打过仗的教打过仗的”。
1957年2月下旬,国防部派工作组进驻军事学院进行调查。3月初,工作组向军委写了专题报告,说“教学工作中教条主义相当严重”。国防部就此一锤定音:“教条主义的大本营就在军事学院。”“当时,父亲的思想压力非常大。”刘弥群回忆。虽然这时候他因病在上海治疗,但仍指示学院召开党委扩大会议,配合“反教条主义运动”。
1958年,刘伯承到上海看牙,他刚离开,中央工作组就来到军事学院,要求大家提意见。经过几天的工作后,工作组最后定性:刘伯承在军事学院的工作,三分成绩、七分错误,而错就错在教条主义上。在刘伯承回南京前几天,工作组离开军事学院。“父亲对发生了什么一点也不知情”,回到南京后才得到通知,军事学院召开党委会。去了以后,大家鸦雀无声,沉默良久,有人告知工作组的结论,刘伯承急火攻心诱发了青光眼,眼压高达73mmHg,而正常人是17mmHg。不久,刘伯承接到通知,要求他到北京参加军委扩大会,主要议题是批判教条主义。之前,毛泽东曾经说过:“让刘伯承同志好好休息,可以不来参加会议,作检讨表个态就行了。”但是工作组却派人专程到南京“请”刘伯承开会,直到这时,刘伯承才知道反教条主义的矛头是指向自己的。
当时只有6岁的刘蒙也跟着爸爸妈妈一起回北京。因为毫无思想准备,刘伯承一夜未眠,在火车上他难以入睡。“我们坐在火车包车上,妈妈陪着爸爸坐在前面的车厢里,我在后面的一节。我过去看爸爸时,他因为眼压高导致剧烈头痛,一直躺在床上没法坐起来。”
到了北京站,军委办公厅已经派了两辆车等在那儿。“一辆车要把爸爸直接送到会场,另一辆车把我和妈妈接到东交民巷8号。妈妈跟接站的人商量,能不能让爸爸先回家休息或者先去看病,但被拒绝了。”刘蒙记得,在回家的车上,妈妈哭了一路。7月10日,当刘伯承被人搀扶着出现在中南海怀仁堂的主席台上时,台下一千多名军人立即鼓掌,持续了半分钟才平息;而当他检讨完毕时,台下再次爆发长时间的掌声。这恐怕也是政治运动中少见的一幕。若干年后提及这一幕,刘弥群深有感触,“这些军人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他们对父亲的理解、爱戴、尊敬和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