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在小漾河的边上。这条宽不足十米的小河是当时堡镇和五滧的界河。顺着小漾河的对岸,往北不到一公里的四滧村,有两株非常高大的银杏树紧紧依偎在一起,如伞盖般的树冠,几乎遮天蔽日。村上老人说,它们至少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银杏树成为十里八乡的“地标”,上学途中的孩童,田间劳作的农民,水桥边浣洗的女人,总习惯抬头望一眼,知道离家不远了,心立刻平静踏实了下来。
儿时玩伴涛子的家离银杏树很近,他的话题也总是少不了那棵树。 “昨天刮大风,树上那个喜鹊窝掉下来的枯枝,差点砸在我头上。” “今儿开春后,银杏树的枝桠都够到我家屋檐了,不相信的话可以过来看一下。” 他的语气充满了骄傲,好像银杏树就是他们家的。
以前总是远远地瞻望这棵银杏树,这次正好有机会走近它。站在树下,抬头仰望,只见庞大的枝桠撑向蓝天,粗壮的树干,虬突的木结,龟裂的树皮,树身底部犹如伸开的五指深深地插入泥土中。叫来同伴手牵手合抱,三个人竟然连一半都没抱过来。从此,“银杏树那儿”成了我们快乐的天堂。在它的满树绿荫之下,玩打仗、捉迷藏、用弹弓射树上的鸟巢……唧唧喳喳地笑呀、闹呀,好不自在。
银杏树是自然界中少有的雌雄异株,雄银杏只开花不结果,雌银杏才会结果。说起银杏果的味道,爷爷记忆犹新,“那时,雌银杏树每年挂的果儿少说也有百斤。缺粮的年代,村里人爬上树拿竹竿敲落还没有成熟的银杏果,以此来充饥。银杏果蒸着吃,吃口像糯米,只不过味道有点苦。”
那年夏天,海岛经历了一场几十年未遇的台风肆虐,好多大树被连根拔起,西边那株雌银杏树也未能幸免,它遭到雷击的消息很快在村子周围传开了。据说在银杏树遭雷击的那天,树身的空洞中猛地钻出一条大蛇,急忙慌张地游进了附近的小漾河里。这仿佛是个凶兆,惶恐的村民很长时间都不敢靠近它。到了十月挂果的时候,银杏树始终不见一颗果儿,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了。大家对惨遭重创的银杏树还怀有一丝复苏的希望,但是第二第三年,依然没有动静。村民请来园林局专家来“会诊”,最终还是宣布了它的死讯。
雌银杏树日渐枯萎的身躯依然紧紧依偎在雄性银杏旁,似乎是一对饱经风霜的情侣坚贞地拥抱在一起。然而,风吹雨蚀,无法阻止它慢慢衰朽坍落,直到有一天,村民一番商量后还是锯掉了已是千疮百孔的树干,现只剩下那棵雄银杏树茕茕孑立,孤单而冷寂。
后来,我念初中、高中了,到银杏树旁玩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在一个寒风瑟瑟的冬日,我又一次来到银杏树下。它依然孤单地挺立在空旷的田野中,周围已经加设了护栏,树旁一块编号0073的古树名木保护牌,上面镌刻一行字:银杏,树龄460年。我终于知道了银杏树的“身世”,原来,它是列入崇明县古树名木目录里四棵古银杏中的“老大”,是岛上已发现的年代最久的古树,堪称“崇明银杏之王”。
这棵银杏树历经四百六十多年风雨,即使扯破了容颜,歪曲了身姿,依然遒劲挺拔,枝繁叶茂,巨冠参天。它见证了村庄几百年的盛衰沧桑,目睹了被它庇护的子民一茬接一茬地长大、老去……
每次回家,经过那个路口,我的目光总是会搜寻这棵古银杏树,仿佛是要从它背后去寻找童年的所有点滴往事。
家乡一直在心里,在记忆里,尤其那棵古老的银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