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的繁简之争,一直引人关注。今年两会,冯小刚关于恢复繁体字的提案,再次激起千层浪。冯导是“明星委员”,其提案的关注度自然要高于一般的学者。不过平心而论,冯导的提案措辞还是比较克制的,他只是“希望部分恢复有丰富含义的繁体字”。但到了拥护派的网民手下,则不论青红皂白,把繁体简体完全对立,似乎繁体千般好,简体万般差;写繁体字就有文化,写简体字乃是糟蹋了传统文化……如此所云,其实是不了解汉字的演变规律,也不懂得繁体简体的互相关系。说起来,需“进补文化”的倒恰恰是自己。
我对文字素有兴趣,繁体简体,如手心手背之齐观,它们皆有可爱之缘,也皆有可探之源。我们现行使用的一些简体字,虽说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由政府来颁布推行,但却不是新政府的“新发明”,而是渊源有自,代有所传。许多简体字都是一些约定俗成的古字、俗字和假借字,再有就是楷化的草字,如“尽”、“兴”、“读”、“书”四字,虽为简体,但皆是繁体之草写。文字改革专家基本遵从的是“述而不作”原则,就是尽可能地不造新字。说来也许令人不信,就我们现行的简化字中,真正独创于1949年之后的仅仅就一个“帘”字。如网上流传最广的“亲不见,爱无心”之类,其实都是古人的省写和草写,早在宋元时的书本上就已出现,王羲之、苏东坡也都曾写过“无心之爱”,难道,你还敢说羲之和坡翁“没有文化”吗?
汉字如果从殷商时期的甲骨文算起,发展至今已有三千多年的历史,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它由篆入隶,由隶而章草,再至成熟的楷书、行草等,作为语言思想的交流工具,由繁趋简,是文字发展的必经之路。当然,汉字之所以能成为艺术,除了表音义之外,还须非常有形(型)。因此,汉字在演变过程中,好比名模走在历史的T台上,不单主题须演绎准确,形体也要尽可能保持完美。这也是历代文字学家都不敢也不肯忽视的问题。所以,汉字的简化,太远的不说,就是近一百年来,也是几经争论,几经反复的。譬如清末的陆费逵先生,民国的钱玄同先生,都是主张汉字简化的先驱人物。钱玄同是新文化运动的“激进派”,他原先甚至提出要废除汉字,后来缓和一点了,则提出了汉字简化的方案。这正如鲁迅先生所言,中国人性情是总喜欢折中调和的,如果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开个窗子,大家一定不允许。但你如果主张拆去屋顶,那么有人会出来调和,然后就愿意开窗了。钱玄同是系统提出汉字简化方法的“第一人”,他先在《新青年》杂志上发文呼吁,1922年,又与黎锦熙等联名在国语统一筹备委员会第四次大会上提交“减少现行汉字的笔画案”,该提案获得会议的一致通过。稍可玩味的是,钱玄同和今天的冯小刚都是关于文字繁简的“提案”,只不过九十年前是要“求简”,今天则是要“复繁”。
我想,无论是“求简”还是“复繁”,相对的理由总能说上无数,然而文字演变的绝对规律却仍是“由繁趋简”。尽管我喜欢繁体字,也提倡年轻人能了解繁体字,但若说再退回繁体时代,则似乎毫无可能了。凡事就怕矫枉过正,如今对繁体字能重视,并认识到它也是一种文化就很好。这正如咱们的方言,不能总是到土生土长的孩子们都不会讲自己的家乡话了,才反思并呼吁要重视一样道理。文化最怕的是“赶尽杀绝”,记得曾有段时期,繁体字被限定不容许出现在任何出版领域,包括书报刊头、商标、店招等,原先有繁体字的一律整改,否则将不予审核通过。一时风声鹤唳,所向披靡。就连我们的人民币也未能幸免,好端端的一行“中国人民银行”题字,就因“国”和“银”两个繁体字,不惜以挖补手法粗暴地改成简体,以致两个字极其生硬而勉强。我每每瞥见,心里就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