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父亲和母亲几乎很少有亲近的举动。亲吻，从来没有看到过。拥抱，更是如此。连牵手，都没有过。他们那一代人的感情表达，几乎隐形，让人毫无察觉。

　　母亲总抱怨父亲木讷，不善照顾人。父亲微微笑着，从不回应。父亲善良宽厚，为人很热心，手很灵巧。可是，在能干善言的母亲那里，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好”，而父亲，总是默默听着，从不回应。家里，母亲的声音是90%，父亲大概只有5%，其余5%是我和弟弟的了。母亲有些任性，父亲几乎是纵容的。

　　我们一家出门，父亲牵着我的手，母亲牵着弟弟，他们两个从不牵手。现在，我牵着父亲，弟弟牵着母亲。母亲走得慢，父亲过一会儿，停下来等她，却依然没有牵过母亲的手。 

　　我曾经想着，他们当年是如何恋爱的，他们真的有爱情么？后来慢慢懂得，他们的爱情，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母亲抱怨父亲这样那样，但是，如果外人对父亲有些许怠慢，母亲是绝对不依不饶的。记得一次去一个远房亲戚家，对方对父亲的一双鞋子说了句什么，母亲当场黑了脸，从此再也没有上过门。后来那亲戚还不明白，上门来走了两次，母亲很是冷淡，便无来往了。母亲是极度爱恨分明的。

　　母亲的性格，有些刚烈。我爷爷过世的时候，父亲正好出一个长差，要一个月才回来。面对这样的大事，母亲当即决定，不要让父亲赶回来了，所有的后事，全部她一个人张罗着操办。家里亲戚多，提了很多要求，这样那样的，母亲全部答应，丧事办得很像样，终于平息了众人之口。办完后，母亲就累倒了。但是，她事后与人讲，正因为我父亲不在家，才一定要把事情办得更周全像样，这样父亲才安心。父亲回来后，听完母亲述说办理爷爷后事的种种，落了泪，却依旧没说什么。

　　母亲得了偏头痛，有时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父亲就帮她按摩，也是常常半夜半夜地陪着母亲，听母亲唠叨，或者按摩头颅。

　　母亲很怕热，当时房间小，夏天，闷热无比，父亲就给她扇风，母亲睡着了，父亲为了让她多睡会儿仍旧帮着扇扇，最后，家里多了几把柄断了的扇子呢。

　　后来，父亲得了一次小病，动了一次小手术。母亲很担心，那几天，话很少，我和弟弟也都不敢跟她讲话。手术很成功。父亲回来休养时，母亲坚持每天替父亲擦身洗脚。母亲身材娇小，父亲高大，母亲每天擦完父亲的身体，后背都汗湿了。我注意她擦得很仔细，洗脸，耳朵后都要擦一擦，然后头颈，胳肢窝，手臂，手等等。母亲坚持要用热水，我就负责不停换水，倒热水。最后，必定要洗脚，母亲的说法是，热水洗脚，睡觉才香。父亲有时候为了照顾母亲，就说，今天不用洗脚了。母亲不同意，依然让他泡脚，蹲下身，仔细地帮父亲洗脚，每个脚趾头都要洗到，慢慢地……父亲就那样看着母亲，两个人都不说话。那一幕，是我看到他们俩最亲近的了。温暖而平和。

　　风风雨雨走过了46年，父亲和母亲就这样，从一对青年男女成了白发老人。母亲依然总是唠叨，父亲总是倾听微笑。母亲现在去跳广场舞，父亲就去花园快走。母亲抱怨父亲为什么不跟着她一起去跳舞？父亲不答，却也不去。母亲就指着他：你看看，他一直这么固执。

　　看着父亲母亲两人出门，依然一前一后，父亲走快了，停下来等一会儿母亲。我就想，他们那样的爱情，实际上，真的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