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手里抱着吃奶的孩子,双手轻轻掂掂,鼻子不用嗅,就会闻到一股淡淡的怡人香味,我们称之为奶花香,其实是母乳的香味。孩子肚子饿了,哭了,母亲听见了,掀衣挪乳,微敞胸怀,将奶头送进了孩子的嘴里,孩子连吸带吮,喝着白色的乳汁,温顺地贴着母亲温暖的胸膛,一副满足陶醉的样子,非常幸福。孩子喝奶一天要好几次,一次要好几分钟,喝饱了就睡。几年下来,孩子的小手,小脚,肌肤,额头,甚至头发根里,都散发着浓浓的乳汁香味了,那是母亲赐予的味道,清新而又温馨,难得而又珍贵。
气味与吃什么,喝什么,有着密切的关系,这是自然的。气味还与人干什么活也有比较大的关系。当年队上的拖拉机手阿三头,走过我们身边,一股很重的机油气味就会钻入你鼻子里,很浓,随便怎样也挥不去的。这是不可怪阿三的。阿三从睁开眼出工到闭上眼睡觉,中间没有离开过拖拉机一步,一块地犁好了又去犁另一块地,拖拉机吃力了,坏了某个零件,也是阿三自己拆洗修理的,做到了机停人不停。就这样,拖拉机铁锈气味和柴油气味慢慢进入到了阿三的衣服里,后来就渗透到阿三的手指缝里,头发里,肌肤里,甚至眼睛和嘴巴。后来拖拉机不开了,但阿三的那种气味还在身上,只是稍微淡了点。
我想起了我的爷爷,爷爷八十四岁仙逝。在这之前,我几乎每一天都要去爷爷的小屋里与他说说话的,爷爷也喜欢与我交流。我去了后往矮凳上一坐,爷爷总是捧上一杆水烟筒,装烟丝,点火,吸气,水烟筒发出了哒哒的响声。响声过后,爷爷闭眼吐气,烟气随着呵气慢慢散开,向四周扩散,有的升上了屋顶。这是爷爷开心的时候,有了我可以含饴弄孙,有了烟可以解乏醒神。那时的爷爷,队上劳动回来,到了井口边上,粗略地冲洗手脚以后,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小屋抽一口水烟。傍晚,我们喊爷爷来吃饭,爷爷来了,人还没有走到八仙桌,风却老早把爷爷身上的水烟气味送到了我们的鼻子边上。
我的一个叔叔喜欢去海里捉鱼,村里就将插网捉鱼的事情交给他做。叔叔和几个小青年在海的边上造了一件屋,在屋里研究起潮汛来,研究得很有成果,插网插到的鱼特别多。插好网以后,要收网,收网就是捉鱼,是将鱼往排篮里放,然后挑到屋里捡鱼,捡鱼好了以后又将鱼担回到村里,回到村里又要挨家挨户分鱼,一切都是靠手的。手的鱼腥气味实在重,用香皂也洗不去的。村里人说我叔叔,海气味是不需要多讲的,连个人走路都走成了海的姿势。叔叔的气味是海的气味,是海潮,海风。
其实呀,我们身上都有一股气味的,主要是看你做了什么。父亲有一个晚上捉黄鼠狼回来,门还没有进就大声嚷嚷:我捉到两只。说着举起黄鼠狼向母亲挥挥,母亲拦住父亲说,先在外面抖抖清爽。父亲突悟,今晚跟黄鼠狼在一起,这臭味身上一定很多。父亲很顺从,放下黄鼠狼,脱下衣服,在空中抖了,再在场地外面跑了一圈,对母亲说现在可以进来了吗?母亲说是个意思,怕孩子闻了吐。父亲笑笑。
对于气味,我确实感觉灵敏,爷爷传下的几本书,一本是《搜神记》,很破旧的,纸已经蜡蜡黄了,看书也是慢翻页面的。这树呀,一股纸质的霉酸味道满了我房间。母亲把书放到太阳底下晒了好几次,收回后放到我的床边上,书又立即散发那股味道的,手捏了书几页后,手心里也是霉酸味了,但不是臭不可闻。
书有书的气味,人有人的气味,这是常理也是常情,大家不计较,大家计较的是,人没有了人的气味。我常听到村里人说,村里有个孤寡老人养的一只鸡或者一只鸭被人偷掉了。第二天,村里人会去看看老人的,有后辈人也会送去鸡鸭的,那时场地里的人一定高声说:这样人家的鸡还要偷,这人,贼胆包天不算,连人气味都没有了。人没有人的气味,像啥?畜生。其实,有的畜生有时还蛮有人的气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