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9月,她出生在上海苏州河边,一栋维多利亚红砖的大房子里。1941年12月,港战终止了她的大学生涯。1942年她与梅兰芳同船,回到上海。
沦陷的上海,张爱玲高举“出名要趁早”的旗帜,依仗着绝色才情,一夜牡丹,刺啦啦,没有顾忌地开遍城池。
上海给了张爱玲许诺,张爱玲用绝世传奇回报了上海。即使是香港故事,她在书写的时候,亦无时无刻不想到上海人,以为只有上海人能够懂得文不达意的地方。
盛名之时,站在阳台上,望着苏青的背影,如同一个人高高地站在舞台上。她享受着成功的喜悦。
在这个城里,张爱玲有过一段乱世情缘。她和他,一段孽缘。维持一年多,终于离婚。
1955年,张爱玲经香港去美国,她要去实现她的天才梦。
在她的自传体长篇小说《小团圆》里,美国四十年,似乎只有三件事:一是堕胎,二是躲虱子,三是顽强地书写记忆里的上海。
她的第二段婚姻,在堕胎、丈夫赖雅不断中风最后去世中仓促结束;十七岁,她写:“生命如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一语成谶。在洛杉矶,为了躲避虱子和各类小虫子,她如临大敌,一个人,搬家180多次。
1992年2月25日,张爱玲去文具店买授权书,顺便买了遗嘱表格。张爱玲写信给宋淇夫妇,嘱托:“还有钱剩下的话,我想(一)用在我的作品上,例如请高手译,没出版的出版……”
她写来写去,无论中文还是英文,都是上海。生命最后,她念及的还是自己的作品。
1993年5月,我坐在上海常德公寓张爱玲家门前,《金锁记》《封锁》《心经》《年轻的时候》《红玫瑰与白玫瑰》《色 戒》等文本,在一米空间里,在我的心里,静静上演。此后的日子,张爱玲的文本是地图,她的兀自燃烧的句子是指南针,我如夸父逐日,无有四季,跟随她的绣花鞋,在她的城里,推开一扇又一扇她居住过的房门,呼吸着她的空气,拼贴出她的故事发生的场景。
1995年7月25日,张爱玲依旧遭受着皮肤病的折磨。照射日光浴回来,信箱里发现一只跳蚤,大惊失色,把衣服装进垃圾袋,开了门,在沉沉的夜色下,寻找钢丝垃圾篓。高度近视眼,看不分明,跌跌撞撞,走了几个街区,均不见往日比比皆是的垃圾篓。累了,步履越发持重起来,不得已,把一团衣服抛于一条小街的转角,然后,如同一个做了坏事的孩子慌张地回到公寓,半天,心里还是惴惴不安。这一天,她给宋淇夫妇写了信。信里说,香港导演王家卫要拍《半生缘》,寄了他作品的录影带,但是她不知道如何播放。
这是她写给宋淇夫妇的最后一封信。
1995年9月8日,张爱玲遗嘱执行人林式同家里的电话响了,拿起听筒,一个陌生的声音,是张爱玲公寓的经理。那个声音说,那位中国老太太去世了。
生命太长,也太短。当我进入张爱玲生命最后的公寓时,我依旧能够感受到她的气息;香奈儿5号的气息。这是她最爱的香水牌子。2014年9月,我坐在洛杉矶南加州大学图书馆特别收藏部,桌子上,放着张爱玲的书信、作品的手稿,一共六个箱子。这是张爱玲在美国的全部。抚摸着张爱玲的字迹,似梦似幻似隔世。从1993年写作张爱玲至今,我用了21年的时间才来到这里的。窗外,鸟儿的鸣叫高亢嘹亮,我仿佛看见夸父弃杖的地方一片桃花。
张爱玲曾经回来过——在花开的时候。
本文为《花开——张爱玲上半出》(三联出版社)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