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改名为《大亨》
刚巧这时候,我的朋友董鼎山从美国到上海来,约我、沈毓刚(时任《新民晚报》副总编辑)、秦绿枝等人在“家”饭店聚会。那天,沈毓刚一看到我,就“骂”我说:“你和我是多年老朋友了,你给《解放日报》写了这么多作品,怎么不给我写?”我连忙说:“我现在手里就有篇东西,写黄金荣的,你敢登吗?”他说:“你给我好了。”
他回报社后,向社长赵超构汇报了这件事。赵超构说:“写黄金荣,不容易写好,写杜月笙也是。”沈毓刚就叫我将《黄金荣》给他看。
我将写好的《黄金荣》前面部分给了沈毓刚,他转交《新民晚报》副刊部主任吴承惠(即秦绿枝)在“夜光杯”上连载。连载前,秦绿枝对我说:“你的作品书名不太好,就改叫《大亨》吧。”我立即表示同意,这个书名改得好。秦绿枝又说:“你现在作品只给我一万多字,你一面写,我一面登,你每周要交一万多字,每个星期五我们派人到你家来拿稿子。”我说:“一言为定。”
《新民晚报》连载《大亨》十天之后,报社接到著名漫画家华君武的来信,称赞我写的《大亨》。他说:“沈寂写的不是流氓史,而是一部上海近现代史,别人未写过。”秦绿枝将华君武的信转给沈毓刚,沈告诉我这个消息后,我也很高兴,写《大亨》的劲头就更足了。
当时正是夏天,我住在金陵西路三层阁楼上,靠一个老虎窗吹点风。没有写字台,我就拿块洗衣板,搁在两只凳子上,坐在小竹椅上写。天实在太热了,我就赤膊写,一会儿,就汗嗒嗒滴。其时,我快六十岁了。我太太不断把毛巾放在凉水里,然后绞干让我揩汗。我每周都是提早两天写好一万字,修改一天,再交给《新民晚报》。然后,再考虑下面怎么写?后来,沈毓刚写文章介绍我说:“沈寂每天在阁楼上写《大亨》,每天挥汗写两千字,一周一万字。他自己就是阁楼上的大亨。”对我的评价相当贴切,毕竟是老朋友。我读后感动不已。
有了华君武的肯定,我胆子大了。华君武在信中还特地提到:“将来这本书出版时,一定要有插图。”在信中打听:“沈寂是何许人也?年轻人无此材料,年老的无此笔力。”这时,《新民晚报》发行量正激增至120万份,每天读《大亨》连载的读者特别多。许多朋友、同事和熟悉我的人见了我,竟然都直接叫我“大亨”了。就连我们里弄那位叫传呼电话的老先生,每次叫我听电话时也叫我“大亨”。我们上影厂不少同事见了我也不叫沈寂,而是叫我“大亨”了。有一次,我上班乘电车,由于白天上班,晚上写《大亨》,人感到疲倦,精神不太好,车上又拥挤,一时头昏。忽然,车子一个急刹车,我差点摔倒。一个同事忙请一个年轻人给我让座。年轻人不乐意,还嘟囔一句:“他又不是大亨,凭什么要我让他座。”同事马上指着我说:“哎,你说对了,他就是‘大亨’。他就是写《大亨》的那个沈寂,是‘阁楼上的大亨’。”年轻人听了,给我让了座。
我写《大亨》有个原则,就是尽量客观、公正、实事求是,既写黄金荣的贩毒等恶行,也写到他做过的一些有益的事。比如,孙中山到上海来,黄金荣派人专门保护他,孙中山为表示感激,在一幅扇面上写了“博爱”二字,送给黄金荣。还写到了黄金荣在上海沦陷区,不怕威胁,坚不事敌的民族气节。
特别令我高兴的是,《大亨》引起了上海市民对如黄金荣这样的人的热议。有一次,我在乘车时听到几个乘客在议论《大亨》,其中一人说:“现在的政策是变了,黄金荣保护孙中山,孙中山送字给黄金荣,也可以写出来了。”
还有一次,我在复兴公园看一群老先生下棋,忽然听到一位老先生说:“昨天,《新民晚报》上的《大亨》写错了。”我一听,心中不免一惊,忙问:“啥地方写错了?”他说:“这里不好讲。你明天来,我讲给你听。”第二天,我去找他,他先告诉我:“谢晋是我外甥。”然后,告诉我:“辛亥革命武昌起义时,起义军升的是白旗。你没写进《大亨》里去。”我解释道:“我晓得这个情况的,升白旗作记号。但我不敢写。别人会认为,升白旗是投降的意思。”他坚持说:“这是不对的,应当实事求是。”我同意他的意见,也很感激他的直言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