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独自闯荡上海

　　而我外公呢，在权威的大孙子的劝说下，居然也乐意顺水推舟，但是坚持小名“小弟”不能改。而且他正好七十岁又有了一个孙子，自然是别有一番疼爱之情。我外公1959年过世的时候，在他常年住的二层阁里，有一大堆邮票，全部是孙中山头像的民国邮票，是当年邮政局发不出工资用邮票来抵的见证。但是哪有用这么多邮票的人家啊。后来在“文革”中，打破四旧的1966年，妈妈到阁楼找出来，问我这是不是四旧，我一看，有中华民国的青天白日，马上说这都是反动的东西。母亲急得马上在炉子上烧掉。这便是外公当了一辈子邮政局员工的见证和积蓄，最后化成灰烬。

　　父亲算起来也是独子，生于1905年，上有一姐。家中薄有田产，由于吴家在当地属于望族，氏族中人重教育，讲礼仪。父亲从小上私塾，四书五经都念过。但是他志不在此，希望出外闯荡，开创自己的一番事业。而苏州、湖州一带，在上世纪30年代左右正是向刚刚发展兴盛起来的大上海移民的开始，乡间人家都争道上海滩的繁华富裕。具有冒险精神和希望改变生活方式的江浙两省的农村人口都向上海移民。（1910-1927年间，上海人口128.9万增至264.1万，17年间翻了一番，年均递增4.3%，这种速度不仅在全国即使在世界上也是罕见的。见忻平《从上海发现历史》第42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12月版。）

　　于是他拜别父母，在五四运动之后的1921年春天，一个人怀揣十块大洋，来到十里洋场的上海闯荡。在这举目无亲的大上海，父亲首先去找吴氏宗亲会，在九江路一带。宗亲会接待了几天，并且帮助他找到吴江同乡在大马路开的一家丝绸商店。父亲在那里当小伙计，站柜台。今天的南京路当年称大马路，已经开始繁华起来。永安、先施、新新、大新四大百货公司在这条马路上建起了欧中结合的建筑，招徕各方人士，各种中小店铺在这条马路上用醒目的色彩做成各种店招，琳琅满目分外热闹。法商电车公司的有轨电车在这条路上叮叮当当地驶来驶去，间或有着黄包车、三轮车、私家车夹缠在一起路上行驶，还可以不时见到精装小伙子，肩膀上驮着浓妆艳抹的长三堂子迎客去，分外妖娆。这条繁华的大马路不久前（1920年）还发生过“花国总理”王莲生被杀案，曾经的一代名妓招摇过市，最后被人绑架遭到杀害。灯红酒绿的上海滩，既展现了它在资本主义大举登陆下的繁华一面，也露出了人性的丑陋。意志不坚定的男儿，很容易被吸引而到四马路去混混，直到人生偃旗息鼓。

　　我父亲素怀大志，一心希望成为成功的民族资本家。他在丝绸店打工的目的为了自己将来开店铺。于是在学生意期间，分外卖力，阅读报纸杂志，结交送货进货的生意人，逐渐对于上海商界的生意经了如指掌。三年之后，我父亲想要开店。这个心思被经常来的另一家绸缎店的老板阿锡得知。他给我父亲出主意，你如果要自己开店，那就必须要有自己的一笔资金。上海滩借钞票都是要放高利贷的，月息五分六分都是很普通的。赚来的钱付利息都不够。要想办法积累自己的资金。

　　1923年，我父亲在丝绸店学生意刚刚满师，还没有自己可以做生意周转的资金。苦恼之下，干脆邀请阿锡一同到四马路上的王宝和酒庄去喝酒。

　　话说这阿锡本是无锡人氏，出来做买办生意。俗称跑街。就是将这一家的货物倒腾到另外一家，居中赚钱。有点像今天的中间人或经纪人。两人烫了一筒老酒，要了一个猪头肉、白切猪肚，就开始小酌起来。几杯酒下肚之后，我父亲问阿锡，你做这个跑街生意怎么样？阿锡说，要看运气，如果你的头脑灵活，消息灵通，赚起钞票来蛮快的。阿锡这个时候专为上海几家布店推销布匹生意。而我父亲来自江苏吴江七都镇，正靠近丝绸之乡的湖州、震泽一带，再加上做了几年丝绸店的伙计，对于丝绸买卖很有兴趣，也懂得这方面的门道。于是我父亲有了辞去丝绸店站柜台的工作的意思，想要跟随阿锡去当跑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