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人民艺术剧院日前在沪上演的陕西话版《白鹿原》，是近年来少见的一出非常严肃、凝重、质感的史诗巨作，通过白、鹿两家两代人的命运和纠葛，非常真实地反映了一个农耕文明的乡绅社会无可奈何地消亡，也可以说是近代中国百年苦难史的一个缩影、一曲挽歌。

　　没有刻意地批判任何斗争势力，只是忠实地以大块面泼墨重彩，描绘了一波又一波白鹿原上，无法逃避的历史浪潮以及以细腻传神工笔画刻划了一个又一个被裹卷于大潮中的宿命的小人物形象。《白鹿原》似乎是张开了天目俯视芸芸众生，让我们看到的是真的人，活生生的人，好人有好人的真，坏人也有坏人的真。鹿家老二鹿兆海与白家幺女白灵青梅竹马相恋，鹿兆海对白灵的爱真到极致，他可以为她任意更换党派。白灵的领导就是她所崇敬的引路人鹿家老大鹿兆鹏。鹿兆鹏也喜欢白灵，于是安排她与自己假扮夫妇从事地下工作，最后弄假成真，成了夫妻。白灵怀孕后为了安全，鹿兆鹏让当了国民党军官的弟弟护送白灵离开西安去延安，多么残酷的安排！鹿兆海只是问了一句，你们自责吗？哥哥不自责，认为这是革命需要，白灵则哭着承认自责。鹿兆海得到了些许慰藉，发誓终身不娶，让白灵的自责永远陪伴自己。于是他求死出潼关打日寇。最后他杀了40多个鬼子，自己却死于乱枪下……

　　白家老大白孝文也有他的极致的真。白孝文过度热衷床笫之事，成婚后反而使得新媳妇遭到长辈斥责。当了族长的他，遇到风骚犹存的小娥勾引，激情得以释放。他甚至可以不要族长不要家，卖地卖房也要跟小娥在一起。这种关中汉子有情有义的真性情还表现在地主白嘉轩与长工鹿三的这对雇佣关系上。鹿三独子黑娃组织农会造反斗地主，国共关系破裂农民运动失败逃窜后又被捕。白嘉轩跪求当了保安团长官的儿子孝文救下黑娃，鹿三则为了白家报仇杀死了引诱孝文的自家媳妇小娥。白嘉轩拉着儿子在鹿三面前跪下发誓说，我在我管他，我死了你们得为他养老送终。这样的雇佣和被雇佣的阶级背后，建立的是生死与共的情感。与其说是阶级斗争理论的例外，不如说是真实展现了普遍意义上的人性。

　　从剧作技巧上说，这么多事件、这么多人物以及这么复杂的人物关系要在两个多小时里完美整一地呈现出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白鹿原》做到了，不得不佩服创编剧的高明，创造出了一种架构全剧、随来即去、收放自如、虚拟写意的叙述方式。如群众演员歌队的群口词、讲述和旁白，人物的自述、心理活动及跳进跳出，不可思议地清晰地讲清楚了故事的来龙去脉。上半场如行云流水，小娥一出如源头溪流、全场皆活。

　　下半场因交代过多、场景迁换过多稍有松散、断裂之感，人物性格发展也有跳跃之感，如后来黑娃当土匪后被国民党保安团招安成了白孝文的同僚，但似乎他俩与小娥的前史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毫无影响。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总的说来瑕不掩瑜，对于气势磅礴的大浪潮来说小涟漪可以不计。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