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大概是古典唱片业黄金时期的末尾。那时获得声望的演奏家们不仅成为古典世界的红人,也往往能够录下相当数量的效果出色的唱片。他们不仅在乐迷心目中树立自己的地位,成为某一家,或某几家唱片公司的代表人物。可在唱片业剧烈变动的今天,当年的许多名家渐渐淡出人们视线。我们可能在小品牌的录音中继续欣赏一些人的演奏,幸运的话,也会在现场遇见他们。结果时失望时惊喜,有时看到风格的转变,有时看到始终如一。前不久聆听克莱默的现场则带给我复杂的感受。
那段时间冒起的小提琴家里面,俄国学派的双璧,克莱默与穆洛娃都属于技巧、修养、风格最出众的几人中。他们的风格泾渭分明,穆洛娃典雅、洗练,克莱默桀骜、嶙峋。到了今天,他这位“怪杰”。演奏中的“怪”变得平和了些,整体上的奇诡之处比以往却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近几年有幸听了两次克莱默的现场,最直观的感受便是:真正的大师级演奏家的艺术确实是持续发展的。
这里只谈克莱默。小提琴演奏对身体反应的要求比钢琴更严苛,弹到80岁的钢琴家不罕见,而小提琴家年近60就是进入艺术生命的老年了。今年69岁的克莱默所展现的技艺表明,他还实实在在是小提琴界的领军人物。不过,当年郑延益先生谈到他在香港的演出以巴赫《恰空》开场,都认为是大胆的安排。到如今,小提琴家直接上维因贝格的无伴奏,后接肖斯塔科维奇的奏鸣曲而完成上半场,无论特立独行的风格,还是对听众接受力的挑战,还更上了几个台阶。
作为现代音乐,维因贝格的作品无疑是有内容、深度的,可这首无伴奏曲风晦涩也是事实。这样的安排是小提琴家的个性与理念相结合:身体力行地告诉人们,表现当代音乐,或其它有品质却不易接受的作品时,演奏者应更努力揭示音乐中的美,探索其深度;绝不能躲在风格的“庇护”之下。哪怕不易接受,听者能在维因贝格的作品中体会内心独语的东西,同克莱默在发音方面的成就,还有他的深入理解是分不开的。表现老肖的作品亦然,他演奏强音时的爆发力比过去削弱了些,表现细致的色彩变化却是老而弥坚,甚至越酿越醇。
在小提琴家的青年时代,他的发音由于表面的粗犷而令人惊奇,细听却能感受到丰富的色彩和内蕴,否则他的演奏是难以动人的。这次独奏会上,克莱默针对不同时代的作品展现出音响与风格的艺术。处理上半场的现代作品,在发音方面,他是于冷峻中带出几丝温暖,意境的表现则是在苦难深重的世界提示出人性的留存。小提琴家对乐器的控制仍旧精湛。当晚我坐在二楼的后排,克莱默在音色方面种种细致的用心,还有拨弦的穿透力都清晰地传送到那里,这是真水平。
不过,当晚在音色方面最出众的演奏还是拉威尔的奏鸣曲。印象派的作品需要最细腻的色彩变化,克莱默通常不会同拉威尔联系在一起,可他在此展现的揉音确实千变万化。尤为可贵的是,小提琴家从未刻意表现“变化”,而只是让揉音的效果如同细腻的水彩般蕴染。配合他顶尖的运弓技巧,第一乐章结尾的长句无尽流淌,色彩淡雅却又让人迷醉,余香缭绕,至今仍可回味。再忆及小提琴家上次舒伯特室内乐的现场,还有穆洛娃的贝多芬协奏曲现场,不能不感叹他们作为那一代的楷模,地位仍在。哪怕风格相去甚远,二人的演奏都反复提醒人们,理想的演绎就是技巧、品位与个性相结合。现在他们都不在大公司录音了,实在让人深思。当然作为听者的我,多少也希望克莱默选曲时的个性能略作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