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年前,刚过18岁的我穿着一身旧中山装,满怀青春激情,跨入了位于石门二路的上海创新工艺品一厂,分进被老师傅号称“清华大学”的印刷车间。印刷车间里两台上海人民机器厂制造的印刷机,是全厂最昂贵的设备,厂方特意高薪聘请两位在上海印刷行业赫赫有名的退休师傅来带我们。
两位师傅年逾古稀,一位是上海中华印刷厂的孙师傅,他头发花白、身板笔挺、双目如炬,颇似军人;另一位是上海美术印刷厂的楼师傅,一头飞雪、身宽体胖、寿眉下一对小眼睛十分柔和,恰如菩萨。像这种两位名师一对一带我们的事情,在那时是极为罕见的,足见厂里发展印刷业的决心。
印象中,孙师傅话不多,不过每次操作,或者检修机器时,便唤我在旁仔细看,一些关键处还反复多次,以加深我的理解,但我往往前记后忘,因为年纪轻我常常做着白日梦,在脑海里默默背诵普希金、莱蒙托夫、海涅、歌德的诗。有时下班了,我仍然拿着机器图纸,一遍遍对照机件,琢磨其原理,可是等到一上手,又忘得一干二净。终于,孙师傅发现我朽木不可雕也,便重点培养师妹小李和从总厂调来的师妹小沈,这样我除了干点重活外,关于技术的事干脆丢到了爪哇国,只掌握了印刷机的一般原理和操作。
尽管我不认真学技术,但老师傅对工作一丝不苟、踏踏实实的精神却深深地感染了我,使我终生受益。按行规,印刷产品过程中稍有疏忽,就会发生事故,造成经济损失,甚至导致工伤。1975年深秋的一天,江苏靖江来我厂实习的青工小邵买了复旦大学著名教授刘大杰重写的《中国文学史》,由于刘先生在强权下,被迫将儒法斗争史贯穿于文学史中,乃致小邵产生困惑,我们这对书迷竟在上机时进行交流。孰料仅十分钟左右,油墨中的一块墨皮随滚筒印到了纸张上,致使正在上机的年历片一瞬间印坏上千张!孙师傅见状,一个箭步冲到前车紧急关机,同时转身轻轻地敲我一个“麻栗子”,厉声道:“小鬼头,做生活(工作)哪能可以开小差,你白白浪费了国家多少财产啊!”
这次事故给我敲了警钟,更有两位师傅对我的教诲,富有人生哲理。有次我踩着三轮货车,与两位师妹去楼师傅家送寿面,他手捧着面,虔诚地对我说:“你听我一句话,一个人总要学点技术,这样才能掌握吃饭的本事,也能更好地为国家服务。”1976年春节,我和两位师妹去孙师傅家拜年,他请我们吃宁波猪油汤圆,郑重地告诫我:“小秦,你跟我们有几年了吧,我看你不安心本职工作,但你要记住,你学到的技术将来会派上用场的。”
果然,我以后的人生道路所需要的技艺被两位师傅所言中。1993年,我调到一家全国著名的理论期刊当编辑,几乎每期刊物的出版,都要与印刷厂打交道。大凡印刷厂印刷错误,我即可一针见血地指出毛病出在哪个环节,诸如墨皮破坏画面、油墨调剂比例失调而使版面失真、纸张未干即上机开印导致套色不准等等。因此,那些承印我刊的印刷厂厂长总会更加小心。
拜师学艺的印刷工经历,使我具备了检验刊物印刷质量的火眼金睛,这是我青年时代意想不到的收获……
十日谈
师徒之间
每天被师傅盯着,徒弟开始很不习惯,明请看本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