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正月十五,我从北方的老家返回上海,开始新的一年。第二天正值情人节,宝爸带宝去花鸟市场买了玫瑰,又带回三四枝南天竹。玫瑰带刺,不易久养,大抵太美的东西总是易逝难留。我倒是十分欢喜南天竹,插于细长的玻璃瓶,枝条瘦硬,红果挂枝头。拍近照时,恰好暖冬的阳光从窗外进入客厅,光线斑驳之下现出剪影一幅,入画极美。
日日看着这美画,想起古时岁朝清供的雅趣。清供物有点心、水果、花草、文玩等,选的是当下时令之物,某种程度上也是四季节序物候的映照。比如,深冬之时为佛手、香橼;深秋桂花飘香,捡拾两三只桂枝供于案前;而春天,选择实多。一枝连翘,一枝菜花都可,却不如梅来得端庄和雅致。
初春萌动之时,春的气息还未完全散开。雨水刚过,万物“翠微杳霭”,“草色遥看近却无”。此时的梅,已经等不及了,她第一个跳开冬天的束缚,从花苞中挣脱出来,亮堂堂地把粉白、红色绽放给世人看:看,东风暗换年华。大多还在含苞欲放中,将开未开,如羞涩温婉的女子,等待她的心上人来到。梅条弯曲垂下,缠绵悱恻,若有远方好友遥寄一枝梅于你,你总会很珍惜地插于瓶中,供养在书桌前,看它缓缓绽放,等待花放枝头的光顾。
而蜡梅,已在深冬腊月前后开放。汪曾祺在《岁朝清供》中有“清供一枝梅,插了便过年”之说,然而当年过完一段时间,依旧可以再见它,花开不败。它带有极大的迷惑性,常使人把蜡梅误作“腊梅”。可它实际上不是梅。范成大在《梅谱》中记:“蜡梅,本非梅类,以其与梅同时,香又相近,色酷似蜜脾(蜂房),故名蜡梅。”蜡梅多以黄色为主,叶子稀疏,花朵错落,但却朵朵黄亮,如蜡染一般。古玩市场上蜜蜡饰物价格动辄上千,足见珍贵。中山公园有蜡梅一片,香气清淡悠远,从中走过,沁人心脾。
北方人对梅的概念,较为模糊。因很难栽活,几乎无人种植。冬暮初春的北方还处在一片肃杀,望去多的是萧疏的梧桐树。词中有词牌名“鹊踏枝”,也为“凤栖梧”“蝶恋花”,读时就想起家门后高大梧桐树上的喜鹊巢穴。冬季早晨,阳光铺洒大地,喜鹊在光秃的枝桠上飞来飞去,叫声不绝。这样的“鹊踏枝”像极了“梅花清供”,只不过是自然的供养,供养的是喜鹊而已。
我是来到南方才识梅花。只觉好看。未开的,将开的,开了的,摇曳在清朗的枝条上,即便苍茫寥阔的天空,也无法掩饰她的安然恬美。反而,天成全了她另外一种美,大气的,勇敢的,自在的。
插梅不宜多,最好一枝而已,简简单单,清清爽爽,不繁芜,才可现出“清”字之义。“梅花清供”供的是一份心境,一份舒坦,一份美满。我读婉约词,“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河畔青芜堤上柳”“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再看看这些年在南方所见的一草一木,内心被无限的抒情鼓荡着,长风浩瀚,烟雨花声,如山茶、木芙蓉、绣球、桂花,人生初相见,便想与他们用力握手,你好,你好。想把他们都带于身上,像供养梅花这般,把春天的开始留住,走入新的博大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