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本学期最后一次教研活动,教研员照例要给我们全区的初三语文老师分析这次期末统考的情况。
她首先打出了一张表格:特困生的转变。
有十几个孩子,分别隐去了姓名中的一个字,列举了八年级的一次成绩和这一次的一模成绩。我看到大部分原先“大红灯笼高高挂”,现在达到及格线。在原因栏里,分别标注着智力、态度等。其中一个同学写着“有证”,一个写着“无证”。该生的老师介绍说,那“证书”是医院开具的,证明其智障,随班就读,成绩不算入班级。那“无证”的同学,小学时,是有的,到了中学,家长死活不肯去医院开“证明”,觉得那是一张死亡判决,所以就一直拖着。
我想到了我的一个同事,三十好几了,才得一子,不料先天自闭,比同龄人晚一年入学,10以内加减法,复印了上百份,还是东错西错。更恼人的是,上课时大喊大叫,动辄打人。同事,没有办法,常常请了假,陪儿子坐在教室里一起学习,帮忙记笔记,做游戏。
老师们建议她把儿子送到特殊学校去,这样孩子会得到更人性化的关照,可是她不肯,她说,也许会发生奇迹。
看着PPT上一长串的名字,我仿佛看到了一群饱经沧桑的父母,他们奔波劳碌,却忧心忡忡;他们始终满怀希望,却屡屡被现实击得支离破碎,遍体鳞伤。
和我一起的晓燕感慨地说,这世界有多少忧伤啊。
我说,是啊,一样的父母。
所以,你知足吧,还嚎啕大哭呢。晓燕顺势宽慰我。
前天,儿子寒假结束,赴美继续学业。我借故上班,没送他去机场。他爸爸也只是送他到静安寺的航站楼。他受不了独自从浦东机场开车回来的孤寂和落寞。
我下班回家,堆满茶几的各色充电器、手机、糖果糕点不见了,只剩下两盆水仙孤零零地开着,默默地发着幽香。推开儿子的房间,整整齐齐,一尘不染。电视机、空调都不是待机状态,连床头柜上台灯的插头都拔了……
泪水奔涌而出,我知道,儿子已不属于我的了。
我怎么那么傻,总嫌他生活起居没有规则,一觉睡到十点,然后免了早餐;嫌他不懂得收拾房间,写字桌上堆满杂物;嫌他同学聚会太多,在家没吃几顿;嫌他……
现在,面对空落落的屋子,心想,那些“烦他”原本就是上天赐予的幸福。
我恍然,孩子,不属于我们,他只是我们生命里的一段陪伴。
我收敛了眼泪。
教研员范老师说,今天,我打出了这些学生的任课老师的名字,是想向她们表示感谢和敬重,真诚地道一声:老师,您辛苦了。
我知道,这份成绩单里,凝聚了老师多少的耐心、爱心和恒心。她们殷殷地望着这颗坚硬的种子,让阳光晒它,用清泉润它,用泥土捂它,甚至用掌心捧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也曾这样对待“若愚”同学,可他就是无动于衷。一首律诗,和他一起背诵了70分钟,他只记住了首联,而满盒子的巧克力豆已下去了一大把。我暗地里笑话他父母,怎么那么有先见之明,知道儿子“若愚”呢。后来,我读到台湾张晓风老师的文章《念你们的名字》,我才领悟到,名字是天下父母满怀热望的刻痕,这一两个美丽、醇厚的字眼,简直就是一篇简短质朴的祈祷!“若愚”乃是蕴含“大智”的企盼啊。
我不禁轻轻地读PPT上的名字,“陈*文”“唐*杰”“周*圣”……我虔诚地品味这些孩子的名字,我恭敬地省察这些孩子的名字。其实,每一个名字,无论雅俗,都自有它的哲学和爱心。
我忽然理解了他们的父母,虽然辛苦于其他父母,但他们是一样快乐的,因为人是活在盼望里的。
那么,这个世界,不该满是忧伤,至少悲欣交集。
我赞叹范老师的智慧,给了我们醍醐灌顶的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