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104岁了,关于养生,他是最有发言权的,岂但如此,简直就是“句句是真理”。要讲养生,自己必须活得长,这才是硬道理。
比如,“生命在于运动”这句名言,是法国的伏尔泰提出来的,他活了84岁,算是有资格说这句话了;而我的朋友,养生专家,却是逝于英年,现在重温他的养生观点,似乎总缺了点支撑。
朋友们经常夸我基因好,其实我的头脑很清醒,基因是重要的,没有好的基因再养生也没用;但基因更是复杂的,拿我和父亲来说,按照最简单的算法,父亲的基因来自祖父母,而我的基因则来自父母,所以我不可能是父亲基因的全盘复制。何况基因的传承路线、父母比例,还有种种不可知的变异,等等等等,情况要复杂得多,所以是根本说不清楚的。
我的祖父母寿命不算长,记得是死于同一年,大概不到七十。父亲兄妹六人,他是老二,上面一个哥哥,下面两弟两妹。其中活过九十的是四人,大伯死于八十挂零,大叔死于七十上下。说明基因的奥秘,不可知也。
父亲年轻时身体并不好,有支气管扩张的毛病,经常会痰中带血。此病反反复复,成了我家生活中的“晴雨表”,只要父亲咯血了,家里必定是阴沉沉的,谁也不敢大声说话。也是天意,父亲遇上了一位“野路子”医生,那是在父亲五十出头的时候,那位医生要父亲超量地吃“合霉素”,剂量之大,吓倒了药房,吓倒了其他医生,父亲被告知这简直是“自杀”行为!但一向谨慎的父亲这回居然“豁出去了”,结果是父亲从此再也没有咯过血。
记得父亲是练过气功的,而且练得有了一点动静,他坐在那里“入定”,一段时间后就会不由自主地手舞足蹈,动作很像太极拳的招式。后来不知为什么,没有坚持下去。现在想来,父亲由静入动,只是完成了第一阶。这与他的长寿有没有关系,是说不清楚的。
又记得父亲上下班是走路的,当时我家在康定路,父亲上班地点是在曹杨路,步行大约半小时,天天来回一小时,而且风雨无阻,这与他的长寿有没有关系,也是说不清楚的。
父亲14岁从浙江镇海到上海“学生意”,如同今天的“新上海人”,经过一段时间的选择,他发现自己对股票特别有兴趣,于是开始了长达二十年的股票生涯。
父亲做股票是很有天赋的,他用股票养家活口,并且早在上世纪20年代已家境小康。他用股票赚的钱开了一家砂皮厂,也就是上海砂轮厂的前身之一,由我的大叔出面当老板,自己仍然“战斗”在股票第一线。
父亲对股票的感悟很深刻,他亲历股场种种险恶:有的股友因破产而跳楼,有的股友因暴富而发疯,有的股友因倾轧而被杀。而父亲却经受住了大风大浪的考验,养成了荣辱不惊,泰然处世的心态。
他曾告诫做股票的姐姐,第一,千万不要挖“肉里分”(生活必需用的钱);第二,千万不要与人合作。我亲见父亲正是这么做的,上世纪90年代初,陈香梅率十位台湾大企业家访问大陆,其中有一位就是我父亲的叔叔,虽为叔叔,年龄却比父亲小了十来岁。他1949年离开上海,在台湾发了点财。他专程来找父亲,拿出1500万人民币,要求与父亲合作做股票(当时还没有B股),父亲很干脆地拒绝了。那天是在华亭宾馆,我在场。尽管看着眼红,心里却明白,父亲是不会与人合作做股票的。
其实当时他自己正在“重操旧业”,一张认购券起家,赚了30万结束。小本经营,自得其乐。父亲爱玩股票,曾经动员我买认购券,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可能错失了发财良机。近年来我儿子忽然对股票产生了浓厚兴趣,父亲很开心,特地送给他一万元,表示鼓励和支持。遗传真会隔代的,基因啊,基因!
父亲性格是比较内向的,不喜交往,在我的记忆中,他几乎没有朋友,所以来我家造访的,基本上都是母亲的“小姐妹们”。父亲的生活,就是两张报纸一杯茶,两张报纸就是《新民晚报》与《参考消息》。后来又加上了电视机,固定在中央四台,几乎是一天看到晚的。
有一点,我的印象最深,那就是父亲从不臧否别人,包括亲戚、同事、邻居,总之是一切人。俗话说: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我父亲居然就是那个“哪个”,这一点我是肯定做不到的。
我的小姐夫从生病住院直到去世,是一年半,到现在又过了一年半,其间一直瞒着父亲。但我们不说不等于他不知道,开始他会问起,后来就不问了。最近姐姐终于告诉他,他竟很淡然地点了点头,只有眼角飘过一丝悲哀。半夜不放心,悄悄去看他,只见他睡得很沉,轻轻打着呼噜。我突然悟到,父亲已经到了一种我所不及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