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因为迁至新村,或者村民进城,许多老村子都空了。即便留下的,也多为老人。
朋友是个年轻人,却喜欢逛老村。这日说起,趁着午后暇余时光,便相约而行,去寻幽探古。
去乡村,从柏油宽路,到村村通的水泥路,再到踏得坚实的土路,沿途是国槐、杨树、榆树,最后是柳。随着物转景移,即知晓老村已然不远。
车停在一堵矮墙前,一株向日葵摇摇晃晃探出头来,像极了城市安装的摄像头,警惕地监视着一切过往。目光越过矮墙,院子里是一片荒草,和这棵向日葵互相嘲笑,不知究竟是谁占领了谁的领地。我们的车好似穿越而来的物件,突兀而孤立地存在,成了一个异端。
矮墙斜对面就是老村的砖砌堡门楼,青砖灰墙,木门铜钉,皆颓败蒙尘,斑驳沧桑。穿门而过的小路,石块光滑,道路坑洼,碾压了多少前尘往事。
走进老村,豁然看见,门内两旁,高墙下的阴凉处,六七位古稀老伯拄着拐杖倚墙而坐,一字排开,侧目侧耳,混混沌沌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题。比如仓惶闯入的我,还有我的高跟鞋,也成了由头。
我一回头,那些佝偻的脊背、古铜的皱纹,在背光处凝成一幅画,时光是这幅画作最好的画笔,泼墨处是岁月的沉淀。
沿着被车辙压过的土路,我们慢慢走进了这座老村。老村形制简单,一条主路贯通东西,两侧是小巷,皆盖民宅。细数巷内房宅,不是少数,如今却一片静默。尤其在这午后,衬着知了的叫声,更显寂静。
这样的寂静源于破败。所有的土墙断断续续,高矮不齐,没了棱角。墙面露着搅和的稻草和一些细碎的石子儿。昔日圈就的院落再无封地,那扇曾经崭新的木门或半掩着或摇摇欲坠,门栓耷拉着脑袋,门锁已不知去向。有的屋子虽无门窗,却还遗世独立着,屋脊上站着几只小鸟,成了主人。有的屋子索性倒下了,骄傲的身子一坍塌,堆成一堆土基,完全认不出那时娇贵的模样。
在一条小巷里,遇见一位老妇人,头发花白枯燥,身板蜷曲,廉价的花衬衫吊在干瘦的身上,令人惋惜。她没有追着阴凉处回忆时光,而是蹲在墙边低头揪草,认真单调。我们好奇,走近询问。大娘不戒备,像面对邻居一样仔细解释:“这草,别看小,若不拔,长起来可不得了,又高又密,难免藏了蛇,不得把人吓死。”
抬头看,大娘家的墙站姿尚好,爬墙而过的几株瓜秧和吊着的几只扛瓜,一起凝望对面渐渐没落的旧房。
村子深处,更是苍凉。那些荒草占据了西红柿、黄瓜,旧日的地块,萋萋离离,绿得瘆人。我和朋友打趣,找间屋子,铺草堆柴,挑灯夜读,没准还可邂逅一位聊斋仙子,倒也是人生一大幸事。朋友大笑,翌日我也如这房子一样不堪破落了。
不过转了一会儿,我即提议返程。朋友不解。我感触,这里的安静能让你浮躁的心瞬间沉下来,但是呆久了,就会心生悲凉,无缘由的伤感。
此时,堡门楼前面的老伯只剩下了两位,他俩不说话,闭着眼睛打起了盹,不知所梦,只看见眼角两边挤出浑浊的眼屎来。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守着那份浓浓的怀想。我和朋友不自觉地握紧了手,大约依稀看到了未来的时光。
穿堡门楼而出,转身,西下的阳光笼着老村那些残垣断壁,白晃晃的。
老村是新村的过去,也是新村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