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晒太阳取暖,古人称负暄,负暄之乐,于冬日尤是矣。《红楼梦》第五十三回里有贾珍拿了个狼皮褥子在院子里负暄的描写。
腊八以后,愈渐寒冷,少有阳光熠烁之日,一日晨起见天色大晴,心中甚喜,欣然出门。中午11时许,抵达泽雅庙后村。此时阳光愈发灿烂,洒满整个院子,桂花树下,饭菜也渐次上桌。席间气氛颇好,大家夹几箸农家菜,聊几句闲散话,相谈甚欢。我背对太阳,整个人被晒得暖洋洋的,随意聊几句家常,舒服极了。主人好客,又以家酿黄酒待之,此酒后劲颇猛,半杯入腹,脸颊酡红,再饮,便有点飘飘然,于是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负暄之意,就似饮酒微醺。
古人对冬日负暄尤为钟爱。如白居易的《负冬日》:“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负暄闭目坐,和气生肌肤。初似饮醇醪,又如蛰者苏。外融百骸畅,中适一念无。旷然忘所在,心与虚空俱。”又如周邦彦的《曝日》:“冬曦如村酿,奇温止须臾。行行正须此,恋恋忽已无。”在古人笔下,冬日负暄有如饮美酒佳酿,陶然欲醉,舒畅至极,物我两忘,浑然天成。而我此刻又负暄又饮酒,等于加倍,难怪归途在车上睡着。
负暄的妙处,全在于一个“闲”字。
冬日午后最宜消磨时间,阳光充足的午后,搬一张躺椅置于阳台,盖一衾薄被面朝太阳,眼睛眯成一条缝,可以什么都不想,可以什么都乱想。不多久,感觉身体里的每个毛孔像霉了许久的柜子被“吱呀”一声打开,一团团热气从毛孔里钻进去,慢慢地又扩散到全身,整个人仿佛被托起来了一般,轻飘飘的。此时周遭事物仿佛完全不存在,忘记了一切,忘却了尘世的烦躁,随之而来是一种久违的、眩晕的幸福。
负暄之乐,窃以为农村比城市体验感更好。君不见现在高楼拔地而起,阳光总是在高楼后忽隐忽现,且上班族早出晚归,很难享受到阳光的味道。长此以往,内心怕也要变得潮湿,少了一些快乐,多了一分怨气。阳光带给我们的,更多的是幸福与快乐,如一位俄罗斯诗人写的:我来到世间,就是为了晒晒太阳。而负暄之际也应让心扉打开感受阳光,取暖时别忘了暖心,如此才能度过漫长的寒冷季节。
负暄与人的贫富贵贱不相干,只与冬日是否有太阳有关。农夫着粗麻大衣负暄也好,贾珍披裘毛大衣负暄也罢,大自然赐予,资源共享,只要有闲尽管受用。倘若每个人都能在冬天抽些时间晒晒太阳,也许这个世界会少一些争斗与算计,多一些祥和与宁静。
话扯远了,再说泽雅负暄。午饭过后,不宜久坐,遂与友人在村里四处闲逛。观观老宅,赏赏奇树。过眼之处,都可见村民悠闲地坐在凳椅上晒太阳,或打针线,或唠家常,或靠在墙根儿打着呵欠,旁边多半还有一只土狗在摇着尾巴。
冬季日短,转眼太阳已有归隐之象,带着负暄的余温和偷得浮生一日闲的愉悦,兴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