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六十五回中,贾琏迷恋尤二姐的美貌温柔,不惜冒着国丧、家丧,偷偷娶她为二房。贾琏的小厮们,私下称赞尤二姐,传到了王熙凤耳中。
凤姐勃然大怒,拷问小厮,得知了来龙去脉,立刻运筹帷幄。她先是封锁消息,禁止仆从通风报信,又等贾琏去外地办事,命人收拾东厢房三间,和自己正室一样装饰陈设,准备让尤二姐住,还自称,要外出到庙里进香。实际上,她带了心腹,直奔尤二姐住处,临出发前,才将原故告诉了随行的人,想来是生怕走漏消息。凤姐心机如此深沉,令人咋舌。她初见尤二姐时,妆扮也与平日大相径庭:头戴素白银器,身穿月白缎袄、青缎披风、白绫素裙,竟是在为族父贾敬服丧。
月白,原名月下白,指的是白色的事物,在如水的月光下浮现出的淡蓝色阴影。《天工开物》记载,月白色的纺织品,是由蓝靛草泡出的汁水,微微浸染而成。乾隆年间,家族世代经营棉布的上海人褚华著有《木棉谱》,他介绍说,当时有一种“蓝坊”,将棉布染成蓝色系,常见的颜色就有天青、淡青和月下白。
素雅的月白织物,在《红楼梦》时代,常常用来做衣服的里子,刘姥姥二进荣国府,贾母送给她一匹“软烟罗”青纱做衣服,凤姐又送了她一匹月白色的实地纱做里子。清宫藏有一件石青缎暗团龙纹棉褂,里子也是月白实地纱做的。
凤姐人如其名,总是艳光四射,犹如一只在光明中飞舞的彩凤。此次,她一身素服,惨淡登场,刻意要在尤二姐面前,制造清白秀丽、朴素贤良的形象,骗取信任。果然,涉世未深的尤二姐,对“突袭”的主母,第一印象是“俏丽若三春之桃,清洁若九秋之菊”。
凤姐亲热地唤尤二姐“姐姐”,自称“奴家”、“奴”,这是年轻女子对自己的谦称。凤姐是豪门王家小姐,婚后在荣国府管家,精明强干,众人敬畏,她对尤二姐却如此谦卑和善,尤二姐顿 时放下警惕。凤姐恳求尤二姐 跟她回府,“同居同处,同分同例,同侍公婆,同谏丈夫”,“喜则同喜,悲则同悲,情似亲妹,和比骨肉”,还低声下气地说,“若姐姐不随奴去,奴亦情愿在此相陪。奴愿做妹子,每日服侍姐姐梳头洗面。只求姐姐在二爷跟前替我好言方便方便,容我一席之地安身,奴死也愿意”。
凤姐一会儿示弱,一会儿滴泪,尤二姐先前听说凤姐狠毒好妒,此时也不免被打动。接着,凤姐送出四匹上色尺头、四对金珠簪环,显示充足的诚意,又满口“怨不得别人,如今只求姐姐疼我”,单纯的尤二姐,只觉得她是个好人,堪做知己,那些不好的传闻,不过小人诽谤而已。
见尤二姐被说动,凤姐忙让人收拾箱笼细软,当即搬家。等尤二姐上了车,准备光明正大地进入贾府,去做她的二房奶奶,凤姐却说:“我们家的规矩大。这事老太太一概不知,倘或知二爷孝中娶你,管把他打死了。”她建议,尤二姐先到大观园里住几天,等有了稳妥的办法,再去拜见长辈。
凤姐这招,端的高明,在社会心理学中,被称为“低球技巧”,最早被广泛地应用于汽车销售中,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引起了学界的注意。
如果凤姐一开始,便让尤二姐无名无分地搬进大观园,她未必会那么爽快地答应。也许,她会按兵不动,等贾琏回来再作决定。毕竟,她是宁国府主母尤氏的继妹,在外别居,凤姐不敢太为难她。
可叹的是,尤二姐一直期盼名正言顺的身份,因此凤姐步步为营的诱惑,她全都接收,落入圈套,名不正、言不顺地进入了大观园,交出了命运的主动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