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与几位老友老同事在沪上一家酒店相聚。多年不见,大有“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之感。以前在艺术教研室一直被我们唤作老克勒的郑伯萍老师,现在已是沪上著名画家了。他依旧像以往那样率性,爱作总结性发言。他说,各位精神状态都不错,闲适从容,逍遥自在,一转眼我们都老了,该放下的都已放下。
言罢,他转身对着我说,就是张烨至今还没放下。闻此言,我略觉不快,好像在座各位都已得道成仙,唯独我。老克勒,你说我没放下,有何依据?年龄都一大把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伯萍老师显然察觉到我的不快,柔声道,你呀,至今仍然沉溺在对母亲的怀念之中,出不来,你在报纸上写你母亲,那么多走心的文字啊!对你身心健康不利,想必你母亲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这样的。
这时,吴欢章老师、穆益林老师、谷鸿兄都一致赞同伯萍老师所言。其实这些道理我都明白,朋友所劝都为我好。我欣然道,谢谢大家好意,从现在起我就放下噢。
与此同时我暗自思忖:一个人的智慧、佛心是需要开启的,但,即便有人真的开启了,生活得很智慧,这种生活还会有活泼盎然的生机?弘一法师临终前写下悲喜交集四个字,在我看来便是明证。这哪像一般人认为的佛教,所谓的无悲无喜,空空如也。这是一位真正艺术家的佛心,不虚假,真实坦诚。就拿我怀念已故母亲的事儿来说吧,自己在悲伤中也掺杂着甜蜜,只是不为人知罢了。
祝新年快乐!集体举杯。我猛一抬头,瞥见墙上一幅篱笆蔷薇油画。不知怎的,耳畔瞬间回响起母亲的歌声,“蔷薇蔷薇处处开,青春青春处处在,挡不住的春风吹暖胸怀。蔷薇蔷薇处处开。”记忆中这支沪上老歌是母亲的最爱,即便她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对其他的歌已失忆,唯独这首歌她还能唱,当她唱到“挡不住的春风吹暖胸怀”时,衰老的脸庞分外生动,眼眶似有泪花溢出。那时我真的觉得她唱得比任何歌星都好,因为这歌声来自母亲的灵魂。我甚至能走进歌声深处,被一种灼热包围。我会油然联想起母亲青春时代的热恋;母亲也会回想起与我父亲那段铭心的初恋。
我的母亲,不,每个人,要是永远定格在蓬蓬勃勃激情四射的蔷薇时光该有多好。看着画,想着母亲,我一时失神,红葡萄酒从杯中晃了出来。善于察言观色的伯萍老师轻轻地拍拍我肩膀,开心点,开心点,瞧你,只要一提起你母亲,你的眼圈就红了,你啊,还是没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