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人与梅花一样清

　　丹青不知老将至。一辈子迷恋绘画而忘记岁月的匆匆流逝。颜梅华进入了鲐背之年。

　　他的画室叫“玉雪书屋”。见其名，便让人感到满室清幽。

　　眼前一杯香茗，碧绿清醇。已九十又二的颜梅华鹤发童颜，温和淳古，谈笑间令人如沐春风。他坦言自己没有什么嗜好，就是爱茶。他是苏州人，似乎应该首选碧螺春，但他最爱喝的却是龙井，特别喜欢那种淡淡的回味。每年寒食时分，他会想到苏东坡，想到苏东坡的《寒食帖》。苏东坡在《望江南》里写道：“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这也会让他想起姑苏，想起干将坊小巷的瓦花。此时，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一缕清逸淡定之气。

　　回顾自己七十年走过的艺术之路，他深深地怀念两位恩师。他说，我年轻时曾追随颜文樑先生探西画之精微，后又师从一代大师吴湖帆先生，学习山水、墨竹、墨荷及书法。两位恩师的教导影响着我的一生。来楚生、江寒汀等也是我的良师益友，我曾向这些名家老先生学习花鸟画。可以说，没有他们，我不可能取得如今这样比较全面的中国画艺术成就。

　　颜梅华站上了绘画艺术的一座高峰。但他对于中国书画艺术仍然充满着敬畏之心。他说，中国画学问深奥，画家必须活到老，学到老。提高画艺是画家一辈子的追求。在这半年多里，因腿没完全养好，他暂时只能搁笔，但在脑海里还在时时琢磨着山水、花卉……

　　在他的悉心指教下，儿子之樯、之贤，现在也已成为中年画家。听说之贤最近在画一幅《百丈青松图》，他会拖着还没完全好的病腿，亲临指导。

　　去年下半年起，他和大儿子之樯一起用放大镜观摩元代大画家黄公望的传世名作《富春山居图》。其宏远精深，千石千树，无一处相同，却又画得那么入骨入微，令颜梅华叹为观止。他对之樯说，六百多年后的今天，我们爷俩头发都白了，还在拿着放大镜细细研究，这样的画是“经典”之中的“经典”了。

　　他还时常研读碑帖。经历了岁月的洗磨，人生的沧桑，再读颜真卿的《祭侄文稿》，他感到满纸浩浩荡荡，风雨大作。他分明看到的是一个痛失侄儿而早已魂不守舍，尽遣胸中慷慨悲凉而热泪纵横的颜鲁公。这哪是一般意义上的所谓“书法”啊！他对父亲当年说的“写字首先是写心”的话有了彻悟之感。

　　他依然孜孜不倦地读着《欧阳修全集》《苏东坡全集》，以及启功的《文心书魂》等名著。他身边始终会有一本笔记，随时记录自己的感悟和精美的语句。他说，八十岁前，他每天晚上都会用毛笔写心得。既练书法，也是自省。

　　他正在打算根据自己多年绘画心得和总结前人的经验，出版一本关于“梅兰竹菊”绘画技法的书；他还想把自己收藏的那几百方印石编辑出版，和同道分享……

　　2018年初冬。申城天空中飘落起片片雪花，或飞舞，或盘旋，轻轻盈盈，纷纷扬扬。不一会儿，窗外就已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显得分外妖娆。这是一场十年不遇的雪。

　　颜梅华在他的“玉雪书屋”里兴致盎然，铺纸研磨，挥毫作画。只见他随意拿起一支旧笔，沾上焦墨宿墨混杂的水墨，信手拈来，拖曳挥洒，笔致枯润浓淡，曲直疏密，水墨淋漓中，一枝雪中梅花，在春意料峭中吐露芬芳，透出清香冷艳，令人不由得想起徐霞客那两句绝美佳句：“春随香草千年艳，人与梅花一样清”。

　　而这不正是颜梅华平生之写照吗？

　　颜梅华一生创作的那些艺术杰作，令人心驰神往。当我们品读了他的那些缤纷淋漓的水墨时，也在品读他近百年的艺术人生。

　　他仍然钟爱着京剧和音乐。每当听闻那些熟悉的曲调，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手舞之，足蹈之。他说：“它们可以让我在绘画时进入极优美极宁静的心境。”

　　那天，我们聊起艺坛上林林总总的“当代艺术”，颜梅华淡淡地说：“我不懂。”语气诚恳而坦率。是的，当代画坛风起云涌，纷繁呈现。也许，颜梅华既属于这个时代，也不属于这个时代，他有着自己绘画的梦一样的世界。在那里，有他最美好的时光，和最美丽的风景。

　　明天起连载《我和霍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