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顺流而下，千里寻兄

　　重庆可以算是李蔷华的福地。不说9岁时，她在重庆看赵荣琛演戏，初会程派艺术，并“一见钟情”。单说她成都、贵阳、昆明转过一圈，再次回到重庆的朝天门码头，就感觉心境忽然开朗，好像空气也新鲜了许多。这种感觉客观上可能是因为远离鸦片猖獗之地，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抗战即将胜利。这时的重庆，人人喜形于色，京戏特别叫座，仿佛这舞台上的一唱一做之间正可以宣泄盼望胜利的高涨情绪。

　　好在李蔷华年轻，可以几天几夜连续演大戏。到达涪陵，仅仅一部《亡蜀鉴》，一演就是好几十场。一个月三十天，演三十六场，自己收三十天全部的包银，留六场给老板。挂头牌的李蔷华自然收入丰厚。她就这样不断在涪陵、重庆等地来来往往，到处演出，直到迎来了抗战胜利。

　　虽然演出场次密集，但有父母打理，李蔷华不用操心杂事，只要一心一意把戏演好，看似紧张忙乱的生活其实还蛮有条理的。有一天，李蔷华下场，大家都还在忙着，她肚子有点饿，想找妈妈要宵夜，便四处打听，找了好些地方，才在附近的一条小河边找到妈妈。她一阵惊喜，正想向妈妈撒娇，忽然发觉不对，妈妈脸色不对呀！李蔷华脚步轻起来，踮起脚尖靠近去。咦，妈妈的脸庞上有亮亮的泪痕！李蔷华一惊，难道有人欺负妈妈？妈妈抬头看着女儿，声音哽咽地说：“妈想你哥哥了。”

　　李蔷华一颗提起的心这才放下。八岁离家的哥哥不是在上海吗？不是一直杳无音信吗？又不是才发生的事儿。如今日子好好的，演出也好好的，一家人没灾没病，反正一时半刻见不着哥哥，平时能做的也只是在心里祈祷他平安，为啥这个时候又想他了呢？懂事的李蔷华这般想过后，却又释然——儿是娘的心头肉，什么时候想都是应该的，难道还需要理由？自己不也一直牵挂着离家的哥哥吗？

　　妈妈看看女儿，没有说话。说你懂事，还是不懂事呀。日子紧巴巴时，身边一家人活下去都发愁，想他不是自寻烦恼吗？日子好过了一些，提起的心能放下来了，牵肠挂肚的事自然就有了蹦出来的条件。已经过了八九个年头了，没有任何联系，去时只说在上海，却不知道在哪里，是凶是吉，毕竟一个人漂泊在外，日子过得是好是坏，做娘的能不惦记吗？

　　没有让妈妈把这些话说出来，李蔷华就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把自己的决定和盘托出：“妈妈你说个话，打算怎么去找哥哥？我们这就动身，一块儿走。”妈妈脸上掠过一阵不易觉察的欣喜，马上接上话：“火车飞机，那是有钱人坐的，咱们坐船，便宜是其次，可以走走停停，演一路的戏，赚钱、找儿子两不耽误。”会过日子的妈妈，心里这个自认为万全的盘算都磨了快有个把月了。

　　这些日子，一对弟妹也兴奋着呢，只要有戏演，看到父母和姐姐开心快乐，他们才不知道累不累。李蔷华没让大人出面，要离开重庆这个事，由她三言两语跟他们说了。妹妹说：“行，听姐姐的。”弟弟说：“我跟小姐姐一样，听大姐姐的。”

　　在贵阳昆明时，家里就已经做出了规矩，爸爸妈妈的话要听，姐姐的话一样要听，不打一点折扣。一家人没有什么不同意见，演得正红的戏，说停就停了，倒是为了说服剧场老板和戏迷观众，颇费了一番口舌。

　　先到涪陵，再到万县，包了一条船，顺流而下。过三峡，神女峰虽久负盛名，初次照面却无观景的心情。其他船上客人往往涌去船头看景，她们姐妹却睡意正浓。

　　依照之前商定的“赶路为辅、演出为主”，每到一地靠岸，必演。走走停停，以前跑码头，这都是习惯的事，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过武汉后，先是妈妈感觉苗头不对，提了反对意见——走太慢了，这样走，猴年马月才能到上海？不到上海，找儿子就成了一句空话。

　　妈妈盼儿上火，姐弟们想哥也着急呀。这一次，没有让妈妈拿主意。船过九江，李蔷华单独和继父商量。李宗林碍于身份，破例地有了推托的意思。李蔷华表示理解，就一个人拿了个决定：到南京后，离开水路，上岸宿旅馆住几天，单纯地住，没有演戏的打算，接下来的计划是，弃船，改乘火车直奔上海，中间无锡苏州原定逗留的地方一律不再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