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乡间的路不好走,乡人也都忙于田间的活,所以不像如今这样每天到街上去买菜,要隔三差五或者家里来客人了才会上一次街,买菜被郑重其事地说成“开伙仓”,显得特别隆重。但乡间也有乡间的生存方式,你不上街,自会有人下乡来。会有挑着担子穿梭在一个个村子间的小贩,有收旧物废品的换糖人,也有换豆制品的换豆腐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村子里出现了一对换豆腐的父子。头几年常见那有些干瘦的半老头,天蒙蒙亮就挑着担子挨家挨户门前走过,他的叫卖声很勤:换豆腐喽——声音铿锵有力,而且拖音很长,让人一听就知道换豆腐的来了。后来几年,可能是体力的关系,不大见到他挑担出来了,顶替的是他的儿子。小伙子二十上下的年纪,长得五短身材,比他老爹要壮实出一圈,手腕子粗得不像是做豆腐的,倒像是打铁的出身。这家伙相对较懒,叫卖声稀疏,基本是进村子一句,出村子一句,而且句式也变短了:豆腐哎。虽然懒散,但时间长了,大家倒也习惯了,关键是他的时间很准,基本都是一大早,6点刚到,他略显沙哑的叫卖声就会准时在村头响起。
豆腐担子一般由前后两个大竹筐组成,竹筐里放着一大早新做好的油豆腐、红酱油豆腐干和原色白豆腐干,还有压成扁扁的一张张叠起来的干丝,有时还有臭片。竹筐上横放着一块大木板,木板上是一方锅盖大小的老豆腐,用白净的纱布遮盖着。那块木板总是被豆腐浸润得湿漉漉的,透着一股现做现卖的新鲜劲。换豆腐的这副担子是很重的,来的时候是豆制品多,回去的时候是换来的干毛豆多,常见那小伙肩上的扁担被压得往下一弯一弯地从我家门前匆匆走过,还不时能听到他吹着轻松的口哨,仿佛担子越重越开心,因为这意味着这一天的生意很兴隆。
听到叫卖声,想换的人家就会叫停担子:来一斤老豆腐。边说边舀了一碗干毛豆来对换。乡间习惯以物换物,换豆腐就是以毛豆来对换豆制品,通常是一比一对换,一斤毛豆换一斤豆腐,但还要补贴一点加工费,浦南称之为贴费。豆腐的贴费最便宜,豆腐干、干丝、油豆腐的贴费依次递增,但也都只是收取几分几毛的加工费。时间一长,村里人和换豆腐的父子都熟悉了,有时候谁家少一点黄毛豆,缺几毛钱现金,都是好商量的,可以赊一下账等明天一起结算。
换来的豆腐切一块放在大碗里,撒点盐或者倒些酱油上去,就是一份风味十足的凉拌小菜了。不喜欢的人嫌其太过豆腥味,喜欢的人却是觉得很下饭。豆腐还可红烧,现拔几根大蒜,绿叶连着白梗,切细了出锅的时候放进去,红绿白相间,香味浓郁,是素菜里的上品。那时候在人们眼里嘴里,油豆腐和干丝是极好的食材,结婚、造房子才会烧油豆腐嵌肉、肉丝炒干丝这两道菜,平常日子,油豆腐只能跟青菜在一起素烧,但青菜有了油豆腐就提升了一个档次,在乡间来说已经是讲究的烧法了。干丝通常也和切成丝的青菜帮子一起炒,爽滑鲜嫩,是大家爱吃的一道菜。因为爱吃,所以筷子夹取的时候总是一大筷一大筷的,农家质朴,不会说大快朵颐这样的词,却有个更形象的说法:像扬乱柴。
又是不知何时起,听不见换豆腐的叫卖声了。应该是从路修到了家家户户门前之后,条条平坦畅通的路使大家能很便捷地往返街上和乡间。“开伙仓”这样的词也很少有人说了,取而代之的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到镇上买点小菜。也许正是从这时候起,换豆腐的父子感到了生意日渐清淡,于是一如他们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转行或搬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