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歌是件很快乐的事情,可以抒发和表达情感,是一种美的享受。但是人也有伤心的时候,伤心而歌也很感人。旧时村里死了人,哭丧之哀,也是“唱”出来的,如历数死者生前的种种往事旧情,一边哭,一边悲诉,很是动人,诗人艾青说“寡妇号丧也有格律”。过去有一种以专门为人号丧为生计的人,那种哭诉,虽然言不由衷,但总要对得起银子,于是呼天抢地,抑扬顿挫,如丧考妣。
“贫贱夫妻百事哀”(元稹《遣悲怀》),多年相濡以沫,一旦天人永隔,任何往事都能触动思念之情,情发乎中,思念到极致,甚至没有嚎哭,“惟有泪千行”。
“长歌当哭”,情况就千差万别。一曲《琵琶行》,唱得“江州司马青衫湿”,悲极而吟,感天动地,就属于文学范畴。
据说孔子很喜欢唱歌,但仅仅是业余爱好而已,不是专业歌手,更不是“歌星”“天王”,仅用以自娱。想知道他所唱的“原创”是啥味道,现在已经毫无办法。但孔子“日哭则不歌”(朱熹注:“余哀未忘,自不能歌”),说明他有伤心的事情时,是不唱歌的。
由此想起诗三百篇,自然会想起总编辑孔子。为了编这部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孔子深入到民间,采集、筛选、唱诵、记录、编选,工程浩繁,是十分辛苦的。
总共编选了三百零五篇,分为风、雅、颂三类。这三百零五篇,孔子都反复吟唱过,“以求合韶武之音”,每一首歌,都反复吟唱,研究,一点不马虎。
更值得注意的是,诗三百零五篇,都是民间传颂,没有作者署名。如“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没准是船夫的号子,口头创作,传扬开来。反映纯洁的爱情,孔子觉得很有诗意,所以入选。
像这样无作者署名的作品,入选多达百分之九十几。清人袁枚评价说:“诗三百篇,不著姓名,盖其人直抒怀抱,无意于传名,所以真切可爱。”(《随园诗话·七》)三百篇中,“有姓名可考者,惟家父之《南山》、寺人孟子之《萋菲》,尹志甫之《崧高》、鲁奚斯之《宫》而已,此外皆不知何人秉笔。”(同上)
古代诗词,以口头传颂为多,好的诗词,如果与作者身世经历关联不大,往往不知出于何人之手。有些诗歌的作者,由后人考证出来,加以补充,难说十分准确。
没有作者署名,遑论作者的简历、学历、资历;如果补缀上去,便失“真切可爱”。
最近王兆贵先生的文章提到钱锺书的一句话:“假如你吃了个鸡蛋,觉得不错,何必要认识那下蛋的母鸡呢?”王兆贵先生主要是谈文品与人品的关系。而钱锺书先生认为文章(主要是文学方面)应该注重作品的阅读和领悟,如果关注“下蛋”的“母鸡”,就匪夷所思,此见甚合孔子。
不过现在,想不知道都不行。满天飞的“鸡”里面,没准有卧谎窝的,或者压根是“公鸡”。
如此看来,“蛋”好不好,还是要“吃”了才知道,蛋好就多吃点,不好就少吃或不吃。
未闲翁曰:诗三百篇,诗出无名,而惟其无名,却是一篮子好“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