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太仓浏河人。小辰光放寒暑假,父母会让我到乡下住一段时间,一早“蹗”起来,到中山北路共和新路口北区汽车站乘北浏线,吃中饭前就能到外婆家。转眼几十年过去,沧海桑田,人间巨变,浏河太仓早已今非昔比,我也从黄口少年将要迈入花甲之年,人老喜欢回忆,童年在浏河快乐时光宛若昨日。
每次去乡下,姆妈会叮嘱外婆娘舅阿姨,要让我参加劳动,特别生活上不能搞特殊,有优待。那个年代粮食还是紧张的,麦收后,要吃很长一段时间麦粞粥和麦片饭,酱瓜酱茄子经常吃,也不会像姆妈浇点麻油。
有一年暑假在乡下住了十天半月,我悄悄和娘舅说,我要回上海去,娘舅吃惊问,为啥?我红着脸难为情讲,我“拆屁”有股乡下头的味道了。娘舅穷笑,当晚一本正经组织外婆阿姨舅妈及表弟妹召开批评会,最后结论是,“拆屁”时要让娘舅阿姨闻闻,看看是否有乡下头味道,如果情况属实说明我学习贫下中农有成绩,要再接再厉保持下去,回上海是逃兵是资产阶级思想作怪。记得第二天,外婆和娘舅找理由赶紧到镇上买蹄髈和菜为我改善伙食。
浏河民风淳朴,待人热情。婚丧嫁娶不用说,连盖屋上梁、参军、小孩满月周岁都要置办宴席,招待乡亲。阿姨娘舅碰到宴请,必带上我这个上海外甥。
与上海酒席收敛规整不同,浏河酒席更显热情奔放,二十几道热菜不稀奇,比如上海一道水果甜羹,可分拆成苹果炒、生梨炒、桔子炒和香蕉炒,汤汤水水的,使用筷子效率低不方便,娘舅一把调羹放在我面前,命令道,白勺桸“he”,音与上海话中“嗨”相近”,扎力吃!白勺桸等于上海话中的调羹舀,“桸”字查了很久,才在一期语言文字周报刊登的《谈吴语和闽语的一个同源词“桸”》中找到答案,查找“桸”字的过程,其实是重温物资匮乏年代小肚皮让白勺桸的滚圆那幸福温馨时光。
表弟表妹返校时,我会跟他们一起去,表弟班主任杨老师还对我这个上海同学一起返校表示欢迎。杨老师年轻、英俊、热情,普通话也蛮标准。记得一次听他讲暑假里如何帮家里养猪,一边学不同状况下猪叫,惟妙惟肖,引得我们哈哈大笑。过些时间,表弟讲杨老师晚上去偷猪猡被抓起来了,我目瞪口呆,按表弟讲法,杨老师就是学猪猡叫太像才出事体,他打开猪圈,只要拎着猪耳朵,一边学着猪叫,猪猡会乖乖跟着他走,自己钻进麻袋里。当年偷猪是破坏农业学大寨的重罪,杨老师关了好几年才出来,改革开放之初,因食河豚中毒而亡。
我当时怎么也不能把老师和偷猪猡联系在一起,所以印象深刻。现在想想可能杨老师在那个年代确有难言之隐,不然他不会走这条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