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之中的配佐物料,有一个江湖,是一种文化。
比如四川云贵湘地对辣味的幻化、荆楚江右皖南对咸重味道的侍弄,及至到了陕甘青藏内蒙古之地,也有对饮食之中香料佐料的求探……
哪里说得清,怎能道得明。
对佐料的认知,难以穷尽,况且佐料也随着烹调风味的演化而变化,更是推陈出新、幻化神奇,若想要全盘了解,无异于老虎吃天。
就说江南吴地,饮食或是求诸本身之鲜味,例如鱼虾,多不需要佐料参与,最多是调味的物料,譬如酱油、香醋等等;或是通过浓油赤酱求之油润,也少用佐料,就像是红烧猪肘,并不需香辛料的参与……
但便是如此,佐料却也有自己的江湖,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而且是否用佐料,如何用佐料,关乎一种烹饪饮食的腔调。
犹记得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有过一段心理独白:
油煎大头鱼,未庄都加上半寸长的葱叶,城里却加上切细的葱丝,他想:这也是错的,可笑!然而未庄人真是不见世面的可笑的乡下人呵,他们没有见过城里的煎鱼!
阿Q并不追究城里和未庄两地煎鱼其他的差别,独独对“半寸长的葱叶”和“切细的葱丝”耿耿于怀。
想来,这真的是很重要的区别么?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试想,你若做鱼,香葱怕是不能少,去腥味增菜色,不论你是清蒸,还是红烧,抑或是油煎,做鱼却是少不了葱。
然而是葱叶或者葱丝,这个问题,怕却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关系。半寸长的葱叶,应是未庄毕竟粗犷,饮食并未能如城里般精细的缘故吧;而切细的葱丝,更应是城里馆子的配置,讲求色香味美,自然在葱的使用上,不能马虎。
鲁迅先生在这里,多是调侃取笑的意味。虽则极端,却也说明了佐料在饮食烹调中的地位。
当然,日常的饮食料里中,哪里会这般精细。很多的时候是,鱼接近做熟,已经是赤酱浓油做的七七八八了,却发现没有备下香葱。要是在乡下,就差了家里的孩童出门,去篱笆里揪来三五根香葱,草草切好,或是切成葱段,或是剁成葱花,总缺不得这一样东西。
而且香葱的运用,能见烹调的用心。久置陈放的香葱,香味渐失、混气渐浓,若是饮食求之精细和精心,对这样的佐料是避而远之的;而新切的香葱,则是香气馥郁、葱色鲜亮,自是调味增色的一样好东西。
南方饮食中,浓油赤酱的烹调办法,也将多炙烤食用或是白煮凉食等的羊肉收归囊中。
嘉湖一带,喜食红烧羊肉。羊肉膻腻,还要红烧,本是味重的一道菜。但是在起盘之际,蒜叶的运用凸显神奇。
青绿的蒜叶,经过剁切,已经细碎,在肥腻的羊肉滚烫出锅之际,两相触达,滚烫的羊肉促发了蒜叶的香味,蒜叶自然是消了部分的羊肉膻味。
这道菜中的佐料,不仅仅是蒜叶,还有生姜末、辣椒末。看似并不重要的细碎的佐料,却是这道菜式是否俱全、是否成功的重要一环。
江南菜系中,还有对生姜的诸般运用。姜块、姜片去腥提味自不必多说。又因为多有河海鲜味需要蘸食,对姜丝的运用,多搭配酱油、香醋等等,新姜陈姜、刀工精细与否等等,都能见饮食烹调的用心和腔调。
这样的用心和腔调,有时候真的无关用什么食材、做什么菜食。
在乡间席宴中,见过一位村野的厨子,看似粗陋,食材菜式也难说精细,但是他对于佐料的用心,却十分深切。宴席烹饪前,也便是可着做饭的时间,仔细切了葱花、剁了姜末、捣了蒜泥,一切按部就班,一切自然而然,看似无心实则用心,粗陋随意却自有一份腔调。让人惊喜。
还是那句话,佐料的江湖,哪里说得清,怎能道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