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笑话我:人家是“我家的表叔数不清”,你家是大小娘舅弄不清。还真是的,我有七个娘舅,一二三四……谁搞得清啊?不过,小娘舅柏平却是时常挂在嘴边的,说多了朋友也就“认识”他了。
从小到大,我只管他叫“小柏平”,连辈份带名字合二为一。小娘舅大我没几岁,童年时个头差不多高。我那时最盼望星期天快点到,可以找他玩去了。外婆家住在江西中路一条叫宝善里的弄堂里,距离南京路、外滩和城隍庙都近,这些地方有无数个吸引孩子的理由。每次碰头我们还有一个固定节目:去小人书摊看一分钱1本或2本的小人书,坐在矮脚长条椅上津津有味地读那些故事,我觉得自己对文学的爱好或许缘于小人书的启蒙。
小娘舅的学习成绩始终游走在及格和不及格之间,但就是这个大人眼里的“野蛮小鬼”在少年时代就显露出了会养小动物的本领。他养的鸡就比别人家的厉害,至少保证天天产鸡蛋。左邻右舍羡煞,不时向这小子讨窍门。小舅可得意了,他问邻居会看蛋吗?他们不知道一个小孩也懂得优生优育。小舅是对着太阳光照喜蛋,千挑万选,认真的模样不亚于搞科研。他挑中一只就交给我一只,由我小心翼翼地摆放在淘箩里。
我还亲眼见小舅把自家的一只生蛋鸡去跟人换来一只“赖伏鸡”,也就是北方人称之为的“抱窝鸡”。当这只羽毛暗淡、耷拉着翅膀的老母鸡被抱回家时,没人不说他傻,而他却悄悄地对我说,他们才戆呢,没有它我怎么孵小鸡,没有小鸡怎么来大鸡,再过20多天,你再听他们怎么说?
那年月互通信息难,我只能眼巴巴地煎熬着,期盼“赖伏鸡”快快孵化出小鸡,因为那些蛋里也留有我的体温。小舅养鸡,我乐意做帮手。当年粮食紧张,哪里奢侈到用大米来喂鸡?小舅常带我去离家不远的历史博物馆旁的街心小花园挖蚯蚓,摘皮虫。他称虫子是鸡鸭的人参。遇到树高人矮时,小舅就蹲下身,让胖乎乎的我骑上肩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我害怕他立不稳,战战兢兢往下看,映入眼帘的是他2只招风耳……事实证明,小娘舅养鸡果然技高一筹,他的“赖伏鸡”也果然高产,别人孵出小鸡的概率是60%,他的能有80%。
无忧无虑的童年转瞬即逝,当“下岗”这个名词刚出现,小舅便轮上了。亲友们都为他日后的生计担心,他却大着嗓门说:“怕啥?饿不死人的。”
下岗后的小舅一度曾去花鸟市场摆摊,小舅替人削水仙,对他恭敬的,他挑出来的水仙一定是花苞累累;要是有人对他吆五喝六,那买回去的水仙到春节还不定是个秃子。
小舅天生爱做“大好佬”,只要人家夸他行,他便找不到北了。秋天是卖蟋蟀的旺季,小舅对三六九等的“虫”很精通,他的摊位前从早到晚围满了交流和取经的人。可来交流的不会买“趱绩”,而要买的主看到里外挤满了人,不方便选购,也就走了。本该赚一笔的秋天落空了。
花鸟市场一圈生意做下来,辛苦得要命,却是进账不抵送人的多。蚀本生意不能做,只好打道回府。可他闲不住,硬是在自家窗外像搭积木似的架起个两平方米的简易棚,从配种、孵蛋开始养芙蓉鸟。他培育出的芙蓉毛色红得耀目,没一根杂毛,于是他养鸟的口碑又传开了,小舅也靠着“以鸟养鸟”的外快改善些了生活,“孝敬”子孙,抽支好烟,在缭绕的烟雾中获得满足。
在我眼里,民间有许多像我小舅这样优缺点并存,却活得自在的老老少少,或许这就是享乐人生之根本,幸福人生不过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