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大师迪努·李帕第,到今年3月19日,就100岁了。可惜,他33岁,死于华年。
天才,加早逝,成就了艺术史上一段段传奇。卡夫卡,兰波,画家梵高、王希孟,钢琴家卡佩尔,小提琴家内弗,拉宾,大提琴家杜普蕾,莫不如此。他们拼尽全部的气力,发出一道强光,虽然一瞬而逝,也足以让后人唏嘘不已。
李帕第也是如此。他生于罗马尼亚,从小就是个天才,4岁登台,16岁在维也纳国际大赛上获得第二名。当时评委之一、钢琴大师科尔托非常看好李帕第,觉得比赛不公,为此愤然离席。本来第一名可以保送巴黎深造,科尔托却带走了李帕第。从此,李帕第成了大师的高徒。水平高,加之“传奇故事”推波助澜,他一下子走红乐坛。他还向孟许等人学指挥,跟杜卡等作曲家学作曲,20多岁就成了日内瓦音乐学院的教授。少年得志,即名满天下,可惜好景不长,几年后患上了白血病。他边治疗边工作,1950年9月,去世前2个月,他忍着病痛,在法国贝桑松举行告别音乐会,成为20世纪最著名的几大钢琴演奏会,现场录音制成唱片长销不衰,成为乐迷挚爱的经典。
也是有缘。20多年前,我刚开始买唱片,就被李帕第深深吸引。写下平生的第一篇爱乐文字,就是关于他的告别音乐会,也登在了《新民晚报》音乐版上。多巧。但,这几年,李帕第听得少了。究其原因,一者他毕竟走得太早,留下的唱片太少,所有凑在一起大概才十来张,曲目也自然不会很多,巴赫、肖邦、舒曼、舒伯特等等,大都蜻蜓点水,浅尝辄止。二来,他作为法国钢琴学派的代表传人,虽然技艺高超,但要论独特而完整的个人风格,要在钢琴演奏史上留下一席不可撼动之地,似乎还远远不如李赫特、阿劳、霍洛维茨等年高德劭的大师。就像一位正要扬帆出海远征的猛士,不期然竟折戟倒在沙滩之上,实在让人心痛不已。
借着纪念他百年诞辰的机缘,我把尘封多时的他的唱片,拿出来听了一遍,也读出了点新的感悟。
他完全是一个莫扎特,天真烂漫,胸无芥蒂,他是尘世废墟上开出的一朵灿烂的花。木心说:“圆融的刚执,崇高的温柔。”用来形容李帕第,非常合适。看他的照片,不同时期,皆是眉目温婉,儒雅含笑,真是宛若天使一般。听他最后一场音乐会,开头的巴赫和莫扎特还似有些许慌乱,可到了下面多段的肖邦《圆舞曲》,华美至极,美好到了极致,听不出一丝病痛之苦。不管花开花落,“一一皆好”,这就是李帕第令我深深感动之处。论辈分,他还算是肖邦的远房徒孙,他弹的《圆舞曲》不知是否得自肖邦真传。毕竟时代久远,肖邦的原意究竟如何,也是渺然不可寻了。李帕第指下的肖邦,全然没有痛苦,哀戚,一丝眉头都没有皱,像个超级过滤器,出来的,完全一派美好。倒让我听得既叹服,又惊讶。我有时候也想,不知道上苍派他来人世短短地走一遭,究竟是何用意。听着听着,似乎有点明白了。微笑面对一切苦难,这大概就是他给予我们芸芸众生的启示吧。
我想象不出他老了的样子。也不敢想。他永远被定格在33岁。年轻,美貌,这样也蛮好。世事维艰,天才,长寿,功德圆满,当然好;多少才高而被世人遗忘的,也俯拾即是,如菲奥伦提诺、凡德尼科夫、尤拉·菊勒等,录音稀少,生平阙如。相比于他们来说,李帕第还是幸运的。毕竟他还是罗马尼亚人心中的“英雄”。据说,贝尔格莱德街头还有一条叫“李帕第”的街。
前几天读到一位早夭的诗人写下的诗句:“飞到山背后,等着看今年开放的第一枝杜鹃。”正好献给李帕第。应该是再也合适不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