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那位戏话连篇的周天籁先生（1906－1983）写的《甜甜》《小老虎》，真的印行新版了，乐得我雀跃称快！

　　去岁春间，与陈丰君在陆家嘴闲聊文艺家笔下之城市风情。陈君知道我青睐民国漫画家笔下的形象，而刻下脑海中蹦出的作家周天籁塑造的“甜甜”“小老虎”，不过那是文学形象，生动极了。我知道陈君对于向海外读书界推荐具有地域特色的作家与作品，很是熟稔，她说周氏的写作风格，很难轻易地归属某种流派谱系，可在文学追求和经验的自我表现上独具特色。1935年前后是他创作的鼎盛期，采用纯粹的孩童视角口吻，以绘声绘色的笔调蕴藉对世相人情的熟谙，由童情稚气而折射形形色色市井人物，表现了街头弄堂、石库门、亭子间的生存炎凉、时髦百态、心智欲望、酱醋油盐、拌嘴欢爱，这种触手可及的真情实感的描写，给儿童文学创作带来新的发现和姿态。

　　言犹未尽，我建议重印其作《甜甜》《小老虎》，陈君让我把书稿给她看看，并添了一句：这是钩沉发掘被遗忘的作品。非也！我几乎跳起来，岂有此类本事？《甜甜》1935年初版三千售卖一空，一月后再印五千，当年广告称印行六版；《小老虎》甫一问世连印四版，那时的读者，现在算来八九十岁的还有不少。虽说有近三十年“断层”现象，事实上任何一种文学史或全集，常有增订文本。“销声匿迹”也为阶段性的，该留下的总会留下。可不是么，与其尖酸刻薄，不如天真活泼。周天籁号召学“甜甜”，这正教育了我。曾见朴实的研究者，或许他们太熟悉民国人事，若是脆黄霉烂报刊中的“料”也见惯了，大都实在地回忆或评论。而我开口“鲜为人知”、闭口“佚文失收”之套头，再兜揽些别人皆知的“遗事逸闻”，甚至兴奋地自诩出土兵马俑似的头功。实在羞惭，这等大业横算竖算亦轮不到我来充好佬，至多只是个关注者而已。

　　持续好多年，周围人们都在议论教育问题。虽然小沈阳前些年已在电视上宣告“不差钱”，但仿佛惯性使然。记得范用老人回忆童年看小人书，最使他入迷的是《甜甜》，耄耋之年，还想再读。我觉察他的《我爱穆源》与《甜甜》，具有异曲同工之味，都是找回童心稚气之书。他与我谈起报上说学生功课负担太重，唉声叹气：“我看了晚上都睡不着觉。”我想，从前甜甜没尝过这根“紧箍咒”味儿，总是“心中说不尽的欢喜”。我又想到意大利《爱的教育》，与《甜甜》《小老虎》一样写得浅显易解，趣味盎然。我儿时读得如痴如醉，步入中年后每每重读，仍然感动的是学校、家庭和社会都把教育建立在爱的基础上，绝非唯利是逐的“升级指导”。重温夏丏尊先生八十多年前的“比喻”：“教育没有了情爱，就成了无水的池。”当年周天籁写作的源泉和兴奋点，也是源自于将“就是情，就是爱”之水引入“池塘”——甜甜的老师周先生就是实施潜移默化的爱的情感教育，让学生家长产生心灵共鸣，那正是爱的教育方法之力量。因此，夏丏尊先生“特别地敢介绍给与儿童有直接关系的父母教师们，叫大家流些惭愧或感激之泪”。我听同事谈论教育，觉得《甜甜》会有启示，《小老虎》有着传统道理，书中的民国故事，某些类型颇似目下报载现象。有人说，写字楼里像火秉严那样的牺牲者很多，宋会长也常碰得到，如同一个现实版寓言。我以为这两本书的阅读魅力在于戒除贪心。

　　在荏苒数年的印行委曲中，我感受到一份难得的亲切，促使我关注。记得一个溽暑天，我再次把这两本书重温一遍，读着读着“心静自然凉”，我不信无机会重印，把这两部复印稿本存于书箱，我等待着。现在终于如愿以偿。

　　《甜甜》《小老虎》后记(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