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花不是个任谁都好做的事情,你可以植松柏,慕它高洁,栽绿竹,慕它高远,养牡丹、芍药,图个吉祥,种野草闲花,显你自我的洒脱。但真的把这些东西搬回家,你就从此为奴,日夜操心,无尽无休。
冬珊瑚,吾乡唤作“看豆”,一下子从红色的珊瑚珠子堕落为黯淡无光之红豆,再说哪有这么大的豆子。
小时候,人家门口,看豆大概是最寻常的一种植物,整个夏天枝繁叶茂,一个个暗绿、橙红的小珠子点缀其间。北方太阳最毒的时候,小珠子仿佛使气般生生不息,即便数日不雨,主人也忘记了打理,叶子稍有懈怠,一瓢水浇下去,不消一个时辰便茁壮如初。
讲究一些的,种在瓦盆里,寒霜降,移入室内,那红果一直可以迎来春消息而不坠。那些委身破搪瓷盆里的,枝叶虽败,来年又是一派盎然生机。
上海的花市,这几年也不时有冬珊瑚的踪迹,几块钱便可以买得一盆,比起蝴蝶兰什么的,身价不知低了多少。
买了一盆回来,碧叶红果,甚是可爱,慢慢地果实变黄、干透、凋落,谁料翌年早春,竟萌发无数幼苗。及长,分栽数盆,只一个夏天,便开出星星点点的小花,随后,绿色的豆豆现身了。
按照园艺书上的分类,冬珊瑚应该属于低养护植物,对土壤、肥料似乎都没那么挑剔。我曾经不知天高地厚养了几盆兰花,没几个月便呜呼哀哉了,也养过一株牡丹,来时是带着花苞的,但从春到秋,未见花就罢了,最后连叶子也掉光。冬珊瑚却不欺我,只是没忘给它浇水,便赠我春华秋实。
今年的冬珊瑚生得最好,剪去徒长枝后,分叉多,花果也多,但喜欢它的不只是我,还多了一只白头翁。
此鸟筑巢院内,日日飞还,每见红果,辄啄而食之,未几,枝头只剩青果。此亦无可奈何之事,冬珊瑚,人爱之,鸟亦爱之,爱的方式不同而已。
大红陶罐中和藤月下面的两簇冬珊瑚,经过飞鸟的掠食,浆果所剩犹多,足有数十颗,阳光好的时候,从窗子望出去,格外鲜艳。
日本作家永井荷风爱栀子花,每次搬家,都在新的庭院种一棵,1923年秋关东大地震,这年冬天,他写文章倦了,搁笔看向窗外,斜阳夕照,“熟透的栀子像火烧一般,红橙透亮”,他没有说更多的话,但劫后重生的感觉却强烈地表达出来。
我也养了一大棵栀子,只见它开白花,却从未结过果实。而冬珊瑚的红果,却在寒冷的冬季予人温馨的春之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