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也算是个老茶客了,但我对“茶道”和“茶文化”素来缺少研究。我也不爱使用那些精致的陶瓷茶壶或茶杯。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只是对茶叶比较讲究,最常用的乃是玻璃杯。我喜欢透过这透明的杯具,看茶叶在微沸的水中慢慢舒展开它的身姿,仿佛复活了曾经在枝头上最为惬意的笑靥。
在我看来,对芸芸众生而言,喝茶有时候只是一种嗜好,有时候,乃情之所倚。
我故乡的小镇上,老屋不远处就有一家茶馆。两连间的砖瓦泥墙堂屋,木板门窗,里面放着七八张四方桌和长板凳。屋子的一角是座七星灶,旁边有架长柄风箱,它们构成了一幅最具江南茶馆要素的素描画——它的主人,则是个胖胖的老板娘。年届半百,依然一头乌发;招呼并不殷勤,细眯的眼睛里却总透出一丝笑容,无意中给那幅素描画添上几许温和的气息。
很长一段时间,这里的生意十分兴隆。每天早上晨曦初露时,这里已是人声鼎沸,那些从四乡八邻赶来的老茶客们围坐在方桌旁,海阔天空地聊着奇闻逸事。跑堂的忙个不停,拎着一把长嘴的茶壶,在桌凳间来回穿梭:“来啦、来啦,当心开水——”我那时年少懵懂,见那些身着布衣的长者拄着拐杖,风雨无阻地赶到茶馆时,心里颇有些不解;而随着年龄的增加,才逐渐明白,对这些茶客而言,喝茶已经成为他们每天必修的一门功课,升华为身心的宽松乃至放纵。
老舍的《茶馆》入木三分地演绎了一群人物的命运,故乡茶馆延续的,是世俗的风情。
这样的功能至今犹存。
前不久的一个周末,单位里的几位同事下班后相约着到附近一家餐厅聚餐。热热闹闹地吃完饭后,大家兴犹未尽。于是有人提议去唱卡拉OK,有人却持不同的主张:“我刚才经过君子兰路,发现附近拐角处新开了一家茶室,要不,我们去喝会儿茶?”行啊,这个主意立即得到大家同意。
新开设的茶室环境相当雅致。铺着台布的桌子上放着花瓶,数支康乃馨或菖兰疏影微香。灯光恰到好处地洒下来,淡而均匀。茶是各色的,我们各自点上自己喜欢的,有龙井、毛峰,也有西式的“泡沫红茶”,随后围坐成一圈,一边喝茶,一边轻声闲聊。不知不觉中,话题回溯到童年的故事,青春的经历,再拉回到现在的一些苦恼和欢喜,而忽然地,大家会莫名地一起停下嘴来,于是,一个短暂的静默便出现在我们中间。
那一刻,悬着的大屏幕彩电里正播放着一场大提琴音乐会,指挥是个长发浓髯的外国大师,他手里的那根指挥棒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让所有的音符都汇成一股股时而湍急时而轻淌的泉水。这氛围与窗外的景色显得十分融洽——此时,窗外月色如银,树叶轻摇,二三行人悄然走在人行道上……
桌上的茶还在,但这时即使不喝,肺腑里也似乎浸润着一股幽幽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