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苗子与郁风的婚礼在重庆当时最著名的嘉陵饭店举行。婚礼由吴铁城主持,男女傧相由两对夫妇担任,他们是叶浅予和戴爱莲夫妇、冯亦代和郑安娜夫妇,黄苗子的母亲特地从香港赶来参加。那一天,嘉陵饭店里灯火辉煌,各界名流云集此间,为这对夫妇祝福。著名诗人、书法家沈尹默担任证婚人并题诗相赠:“无双纱颖写佳期,难得人间绝好辞。取譬渊明远风日,良苗新意有人知。”
黄苗子和郁风的婚事,也受到在重庆的共产党领导人的关注。名记者高集、高汾夫妇回忆:
他们结婚那天,曾家岩五十号的人不便去,董必武便派人将他们俩请到五十号宴请。我们还去作陪。随后,周恩来从延安来到重庆,说是为他们庆贺,专门邀请了三对夫妇去吃饭,有金山张瑞芳一对、高集高汾一对、黄苗子郁风一对。可见对他们相当重视。(1996年9月5日与李辉的谈话)
国民党要员吴铁城主婚,共产党领导人周恩来、董必武宴请,可见黄苗子郁风的婚姻在当时历史条件下所处的特殊而微妙的位置。
深夜求救蒋经国
1948年底,局势愈来愈明朗,人民解放军向南京逼近。此时,郁风悄悄开始了她的一次香港之行:
我于1948年11月(其时《新民报》已被查封)曾飞去香港一周,为了见夏公和潘汉年,请示大军过江后外面应如何办。我以送两个孩子探视祖母为名,实际上我是有意把孩子丢给香港祖母,以便自由可去解放区,也可留下做些什么。确实打算面对所处地位的艰险,大干一场。谁知到了香港,约见夏公和潘汉年在中环最豪华的吉罗斯打酒店,潘从容不迫的叫我和苗子原封不动等解放,叫苗子注意保存档案,尽可能保住国库。还交代解放军进城后的政策。最后只给我一个任务,就是到上海带口信给蔡老板(蔡叔厚,企业家,地下党),叫他赶快做上海警备司令汤恩伯的策反工作。我回到上海当即照办。(1997年8月致李辉)
郁风回到上海,黄苗子电话中叫她暂时不要回他所在的南京,从黄苗子的口气中,郁风领会到他有所暗示,知道局面对她不利。后来才知道,她到香港的事情被国民党CC系特务知道,并放出消息说郁风是去和共产党接头。他们散布这一消息的目的,对黄苗子十分不利,同时也正是要借此打击“吴铁城派”。黄苗子让郁风逗留在位于上海租界里的母亲家中,这样不至于发生危险,自己则利用关系四处想办法予以疏通。一个星期后,事情终于有了转机。黄苗子打来电话,通知郁风可以回去。回到南京后,黄苗子特意让郁风公开露面,并由那个散布消息的CC特务头目出面请郁风吃饭,权作欢迎郁风省亲归来。
如果不是一个突发事件的发生,黄苗子和郁风也许就会按照潘汉年、夏衍在香港所布置的那样,留在上海等待着解放军进城。
1949年4月23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此时,上海仍在国民党的控制之下,黄苗子担任中央信托局秘书处处长。
据查《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军政职官人物志》(春秋出版社),财政部1945-1948年期间的要员名单中,除了部长、次长之外,就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秘书,而“黄祖耀”的名字赫然在列。俞鸿钧是1944年11月20日接替孔祥熙出任财政部部长,黄苗子1945年4月到职,1948年8月20日辞免。在此之前,俞鸿钧已于1948年5月被免职,改由王云五任部长。
大约是在5月初的一个下午,黄苗子在国际饭店参加一个同事的婚礼后,于四点钟回到位于外滩的中央信托局办公室。他见到警察局经济科科长正在等他,要他和信托局副局长罗吟圃到警察局“走一趟”。信托局局长沈熙瑞已于一周前到广州分局,准备把上海总局的资金尽可能地转移到香港,罗吟圃那天是值班副局长,黄苗子则代表沈熙瑞负责在上海留守联络。
他们被带到汉口路上的上海市公安局,黄苗子看到中国银行、交通银行、农民银行的负责人宋翰章、陈采六等这些著名银行家也早被带到这里。这时,那位经济科科长口头转达了局长、军统头子毛森的命令,指责中国银行等这几家国家银行“破坏战时金融政策”。这下子黄苗子才明白是与一周前发生的四行两局(中央、中国、交通、农民四家银行,以及中央信托局、邮政储金汇业局,为当时政府金融机构,统称为四行两局)为职工分发安家费一事有关。
一周前,这几家银行和中央信托局的全体职工有组织地包围本机构的负责人,要求在这局势微妙前途未卜的时候,给每位职工分发资金,以解除后顾之忧。中央信托局的局长沈熙瑞被包围到深夜不能离开办公室。黄苗子负责全局的行政事务,不得不出面解决问题。他们半夜打电话向中央信托局董事长、中央银行总裁刘攻芸请示,终于得到批准,同意向每位职工分发黄金四两、银元六十元作为安家费。是夜四点,职工代表和黄苗子一行数人开车到中央银行金库,取出金子银元,发给每位职工。事情得到解决,沈熙瑞才被解围,于清晨飞向广州。
这一举动,立即受到上海市警察局的注意。局长毛森将这批银行官员带到警察局,命令立刻收回这批金银,否则在场的任何人都不得离开。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其实,他们心里非常清楚,这不过是毛森的一个计谋,他的用意是把几家银行的负责人扣留,让银行向警方交纳一笔数额可观的保释金,从而在逃跑之前再发一笔横财。
黄苗子这时想到了蒋经国,他知道蒋经国这几天正在崇明岛负责抢运物资到台湾,每天都坐镇到深夜,而信托局的一位副局长骆美中近几天曾到过崇明岛参加会议,想必知道蒋经国的电话。于是,黄苗子立即给骆美中打电话,问到蒋经国在崇明岛的联络电话,但很久无法与崇明岛联系上,直到深夜三点打到蒋经国在上海的住所,才找到蒋经国。
黄苗子回忆:
蒋经国一向与俞鸿钧(那时刚刚辞去中央银行总裁一职由刘攻芸接任)来往,知道我和俞的关系。我把情况告诉他并说明这些事都是上级决定,我们这几个人无从负责。蒋立即答应给毛森去电话。不久,那个经济科科长出来,说毛森指示,要我们写一字据(具结),答应负责于两星期内,将发给职工的“安家费”如数收回,承认这是扰乱金融行为。然后,由我们这几个被“传讯”的人逐一签字。由于戒严时期夜里不许外出,公安局(当时称警察局,也有称公安局)要求我们凌晨离开。我因为有个朋友住在公安局对面的汉密尔登大厦,和他取得联系,由公安局派人送过马路。这样,六、七个被扣人员,其中有宋翰章、陈采六等金融巨头,终于脱离虎口。(1997年8月致李辉)
在这种时刻,黄苗子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更担心两个星期后情形会再度恶化,而毛森是否仍会穷追不舍,则是无法预料的事情。目前唯一的选择,就是尽快离开上海,逃脱危险。黄苗子记得他和郁风是在5月7日改名买到机票飞往香港。
在黄苗子的人生旅程中,常常表现出巧合性。十七年前的1932年3月,他只身来到上海,被吴铁城安排做他的文书并到上海市公安局监印,拉开了他民国从政生涯的帷幕,从此在历史漩涡中前行;十七年后的1949年5月,他告别民国的最后一幕,也是在上海公安局上演。
开幕,闭幕,一个人的民国往事,就这样走了过去。
摘自《文史参考》201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