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中期,程十发老师从他居住多年的延庆路旧居搬到吴兴路新家。经过多天,搬迁接近尾声。一天,我和汪大文、吴玉梅相约去老房子看望程老师。那天老师很高兴,绕有兴致地拿出一卷搬家时理出来的画,分送给我们每人一两张。
这幅《秋声图》,便是那时老师所赐。这大约是老师在60岁左右所作,从纵横的笔势、淋漓的墨色看,可以想见是他在精神极佳之时的即兴之作。画面上先是以大笔浓墨扫出几片在风中摇曳、枝叶有些散乱的蕉叶,由深渐淡、由湿渐干,有宽有窄、有实有虚,参差错落;然后以潇洒的笔调在墨色将干未干时勾茎,有密有疏,留下不少空白,气到意到。画面下方是一枝湿漉漉的红菊,虽是下偃之姿,却极精神。这里老师采用了他常用的破墨法———先勾花,趁墨线局部未干时施以洋红淡彩,使墨色自然交融,令人感觉爽快;再添上花枝,以破笔、散笔点厾菊叶,生动可爱;再笔随意转,添上雨中竹枝,落笔错落、隽秀,随心着意,整个画面似乎透出“沙沙”风雨之声。整个作品充满着生机,虽不费几多笔墨,然“意到便成”,体现了老师主张的“真”与“妙”的统一。这幅作品当时并未落款,只钤了“程潼”和“十发”两方印章。
记得理论家邵洛羊先生说过,中国画美就美在笔墨,因为笔墨是书画家功力和学养的体现、心迹的流露,表达了作者的意气。在南齐谢赫的“六法”论中,重要的一点就是“骨法用笔”,没有骨法、用笔,没有笔墨的美,中国画就失去了内在的魅力。
1991年,为解决上海中国画院职工的住房困难问题,程十发老师捐出一大批画作,用来购房分发。我也从中受惠,比原来增加了一间,从此我的画室和卧室可以分开了。新房装修完毕,我们全家请老师、师母前来做客,我顺便拿出这幅画作请老师加题。程老师稍加思索,欣然命笔,在画上题了“秋风秋雨有秋声,不见陶园壁上琴。画里有声凭笔墨”,正要续写第四句时,我女儿毛冬华房内传出了梵乐之声。老师随即写下“披图一见起梵音”。短短几分钟,一首既有画理又具有禅意的七言诗跃然纸上。
这首诗的前二句,意为秋风秋雨之声自然成韵,不消用陶渊明家中墙上挂的七弦琴;第三句是说这声音是作者凭借笔墨,妙造自然而生的,其中蕴含画理;末句则一语双关地道出了超然的禅意,那就是理想的、不求造作的“自然而然”,“自然浑成”。
欣赏者在欣赏一件艺术作品,特别是欣赏中国书画时,会按自己的人生阅历、生活体验和文化素养,得出各不相同的审美感受。而我作为程老师的学生,自有一番更加独特、更加亲切的体会。长年来,这幅画作都挂在我的画室里,每每见物情生。今年七月十七日是程老师仙逝五周年的日子,以此短文,寄托我的感恩和思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