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来本人有幸得在刘曾复先生门下受教,深感先生的艺术不应由于其票友的身份而被忽视和埋没,于是发起编辑“菊坛钩沉”音响系列。《刘曾复唱腔选》已经出版了第一辑,为了让这位百岁老人及时看到第二辑,上海声像出版社职工加班加点,于六月廿七日中午生产出样片。我拿着它们即刻赶赴北京,于晚上八时许送到曾复先生病榻旁。
此刻,先生已同病魔搏斗了七个多月。去年十月份的一个深夜,他的心脏突然停止跳动,经急救解除危机。一个月后,他因吞咽困难而被查出食管恶性肿瘤,医生在犹豫是否要施行割除手术?多数人担心老人的体质经受不住,主张采取保守疗法。可是刘曾复先生却果断地说他不怕开刀。果然,肿瘤切除和食管支架安装手术非常顺利。此前鉴于医院已经数度开出病危通知,家属已在准备后事了,在京弟子们也有了开追思会的预案。可是曾复先生奇迹般地闯过手术关,而且术后病情缓和,于是原定四月十五日在湖广会馆举行的京剧界聚会,仍然开成了刘曾复京剧艺术研讨会。
正在大家庆幸之际,老人又出现肾衰竭症状。医生和家属犹豫要不要做透析治疗,如是一周三次,对病人身体消耗很大。此刻刘曾复先生又发话了:来吧,我扛得住。果然,后来他对于治疗从不适应到逐渐适应,精神又渐渐好起来了。
七个多月里院方发出的病危通知屡屡被撤销。原来身为生理学家的刘曾复先生,平生极少吃药更不吃补药,体内基本没有抗药性,因此此番所用药物都取得了疗效。他从小热爱体育运动,曾是清华大学足球队主力后卫,上世纪三十年代还曾代表北京高校队参加过全运会;因此他的体质比常人好得多,以至于百岁之际能够扛得住各种手术治疗。
我在先生的病榻之侧边轻声呼唤,老人家睁眼看我,再看看我手举的《刘曾复唱腔集(二)》碟片,微微点头示意。刘氏大姐把小耳机塞进他的双耳,把唱盘放给他听。开头几段是他同梅兰芳弟子梁小鸾合作的《游龙戏凤》等,大姐问他听到了吗?他又不住地点头。唱盘的后面几段是他在票房唱的即兴之作,听到这里,他却微微摇头,蹙眉,似乎表示录音不尽如人意。
不久,护士来为他插管吸痰,听录音中止了。此后他的呼吸由急促而逐渐平稳。整个后半夜基本在这样的平稳中度过。天渐渐亮了,大家期待着老人家能再次平稳度过新的一天。惜乎,他的呼吸渐渐微弱,到了七点二十五分,终于完全停止。泪尽也,赎公无计。
病房里一片哭声。我拿着先生的剃须刀为他修面,并同先生的两位女公子一起,为他穿上寿衣寿裤,戴上绒线帽。不久,陈志清、盛华、陈超等一干在京弟子先后赶到,众人在遗体前肃立良久。然后,我们一齐包裹遗体……大家列队随行,缓缓地,把这位世纪老人送进了太平间。
附记:刘曾复教授是我国第一代生理学家,也是一位深为行内服膺的京剧学者和艺术家。1990年代初本报在人民大舞台举办纪念余叔岩一百周年诞辰海内外大汇演,系由刘曾复先生担任总顾问。他为我们提供了隐居沪上四十年的余叔岩女公子余慧清的住址。余慧清的参与使得整个汇演大大增色。时在上海工作的朱镕基同志还特地来观摩首演并上台接见余慧清女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