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夏日黄昏,我摇着木船,载着几位年轻的摄影师,穿行在青浦金泽古镇临街的小河里。一位女摄影师用镜头对准我“咔嚓”定格,嘴里还叫:“快看,还有一景可还真不赖!”顿时,一船的人回过头来才注意到我:“哪里学得这一手?”
我16岁插队落户。那时摇船去十里地之外指定粮所碾米的活,大家都会抢着干。当金灿灿的稻谷顷刻碾成白花花的米粒下进船舱时,船上的人是全队第一个吃上新米的人。坐在船头上,煮上一锅饭,盛上一碗用猪油搅拌,另加上一块红烧大肉,那真是吃在嘴里,香在心里。这活是一次美差,我摇船的技术也便由此学会了,傲然屹立在船尾主宰着船向,那真是别有一种气韵。一晃三年过去,队里只要派船活我便是第一人选,农闲时我参加了人民公社文艺宣传队,去全公社巡演,我似乎又成了一名当仁不让的船手,把青春的热血流淌在了广袤的水乡田野。
知青返城,我被抽调到县里的水上运输公司,由当年插队摇小船变为上驳子撑大船的一名职业船员。汽笛一声鸣吼,钢筋缆绳拖起十多艘用铁皮紧捆的水泥驳船,如一条“长龙”游弋在江河里,装运着水泥、石子、黄沙、煤炭等货物。组织上看我能吃苦有耐力,便安排我在这条“长龙”的最后一艘驳船上。船到达指定码头卸货,前面的驳船可以借助拖轮轻易靠岸,而我得用粗大的钢丝缆绳瞄准码头石柱使劲抛出去套住往回收,再用船篙一左一右撑下河底让驳船往岸上靠。有时一篙子撑下去用力过大会拔不出来,用力过小撑不到河底,险些连人带篙跌入水中。一到冬季,船队要从江阴水闸驶入长江常需进闸夜宿排队等候。半夜里听到进江的鸣笛声,立马从船舱里起身,迎着寒冷刺骨的北风,脚踩冰滑的船板,拿起那根又长又粗的满是冰碴子的船篙和缆绳忙碌起来,刹那间的个人安危,往往在事后想起来常令人出一把冷汗。只有当船队在白天风平浪静的江河里行驶时,才是我最得意的时光。我驻立在船头,怀揣着手风琴,拉起一支又一支或激昂或悠扬的旋律,在波光斑斓里尽情放歌,只觉得满载起一船光辉,自己也融入了两岸的风光里。
俗话说:世上三样苦,撑船打铁磨豆腐。然而现在再回忆,由于已经过时间的抚摩,我反倒觉得那是一笔人生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