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船长樊天胜走了。他那历经无数风险的航船,终于驶入宁静、永恒的港湾。老樊是崇明人。少年登船,从事航海,1955年27岁时当船长。半个世纪来他的船跑遍世界三大洋、五大洲,无数次穿越海员们称作虎口的比斯开湾和死亡之角的好望角。用他自己的话说,骨头都被海水泡咸了。除了航海老樊爱好文学。1978年公休时他创作了短篇小说《阿扎与哈利》。小说写的是靠泊在日本大阪的万吨货轮“庞贝”号上的故事。马来人水手阿扎和希腊人哈利是好朋友。他们同时爱上一个美丽的日本女孩,成为情敌,为此动了刀子,阿扎被刺伤。但当台风来袭,“庞贝”号面临灭顶之灾时,作为水手他们摒弃前嫌,携手抢救“庞贝”号。讴歌了真实的人性和美好纯洁的爱情。此前我看过他的作品,都是特写和报告文学,从没见过他写小说。想不到出手不凡,不仅题材新颖、人物形象鲜明,而且细节生动真实,充满海的气息,只有真正的海员才写得出来。我介绍给《人民文学》与我联系的一位编辑,对方也颇赏识,很快采用,并在1979年获得第二届优秀短篇小说奖。不用说这对他是个意外,也是极大的鼓舞。后来他又创作和出版了长篇《纽约屋檐下》和《海峡、海峡》,虽反响一般;但文学成了他除航海外生活的重要部分。
由于共同“踩甲板”出身和对文学的爱好,我们成为挚友。文学创作、社会生活、家庭琐事,我们无话不谈。他沉稳,老练。给过我很多支持和鼓励。当时,我描写“文革”中一个远洋船长妻子被打成反革命,被迫离婚的短篇《选择》在《解放日报》发表后引起读者关注,后改成电视剧。当时电视剧很少,上面非常重视。有位领导在审查时措辞严厉,而且上升到政治高度,我不禁紧张。他听后像在驾驶台上指挥下舵令一样,说:没事,沉住气,现在不是“四人帮”时候了,不会像过去那样再搞大批判。果然,后来电视台稍作修改,顺利通过,而且被评为优秀电视剧。
去春他查出鼻咽癌,后癌细胞又转至肝部,身体十分虚弱。我一直为老樊的健康担心。但他坦然。他说,每条船最终都要靠码头,驶入永恒的港湾。他告诉我,他最后的港湾是故乡。他积极治疗,癌得到控制,想不到最后由于受凉感染,呼吸系统发生问题。他弥留之际,我伫立病床边,望着他戴着氧气面罩倔强、艰难地呼吸。老樊最终还是走了。每个人都是一片云彩,老樊是一片被海水和海风浸润的云彩,带着咸味。如今他的船停泊在故乡永恒的港湾,静静地俯瞰着面前滚滚长江和滔滔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