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六年里,我每年一次,去中学的梯形教室为高中生讲一次座。好在那些少年不嫌弃我这个大人,又是他们同学的母亲。大人,而且母亲,通常都是唠叨的角色。我想自己是识趣的,只将与自家孩子探讨的问题拿来讲给大家听,也讲讲自己的体会。我的记性好,自己少年时代的成长痛都还记得,誓与少年们同仇敌忾。我对儿童文学的教育性不感兴趣,对年轻的生命如何在沉重的民族记忆压迫下成长记忆犹新,所以写作和演讲。中国的少年想要汪洋恣肆地成长殊为不易,帮助他们,也就是帮助我自己,我只想能帮助他们找到自己。
看一个少年找到自己,然后,以自己的天命与社会的功利以及俗成抗衡,渐渐找到安身立命之本,那个过程里常让我感觉到有种摩西带犹太人出埃及的大悲壮。所以,看到年轻人看似精明,实则尚未发蒙,声称要做商人,做总经理,做老板,做牙医,做精算师,就像灰姑娘的姐姐硬要做灰姑娘,只好削了自己的脚跟,穿到水晶鞋里去,那样的勉强,那样的悲剧。可我也见过一个孩子慢慢找到自己的天职时那个令人感动的过程,知道那是种天大的幸福,也是天赋之幸福。
我才有孩子时,惶惶。黄蜀芹却欣喜,说,你会跟着你的孩子重返童年,再成长一次。如今孩子已长大,回头看去,才知道这个过程不光是重返,而且是成长。就是相信每个少年都有自己的天职,母亲要做的,就是保护他有足够的时间和信心找到它,接受它,爱惜它。找到自己,就像一个萝卜掉到自己的那个坑里去一样。也许会找错,那就是萝卜在想土豆的坑。但是不要紧,小孩子找到自己不容易,找错了,可以重来。